张诚攻克哥德巴赫猜想所带来的轰动效应,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反而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涟漪持续扩散,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中科院负责对外联络和宣传的部门,其电话和邮箱几乎处于瘫痪状态,来自国内外各大媒体、电视台、网络平台的采访请求雪片般飞来,言辞恳切,甚至不乏动用各种关系进行请托,令负责此项工作的领导与工作人员烦不胜烦,疲于应付。
这其中,几家国家级权威媒体的申请,分量尤重,其背后代表的意义和覆盖面,让中科院难以简单回绝。在经过内部慎重讨论,并层层向上级领导请示后,一个折中的方案被提了出来:安排一场有限度的、可控的专访,由最具权威性的新华社进行主导,其他重要媒体可在现场旁听报道,但不直接提问,以此满足公众的部分知情权,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张诚研究工作的干扰。
方案最终摆到了张诚面前。中科院孙院士亲自前来沟通,语气带着商榷:“张诚研究员,外面的情况你也知道一些。我们理解你潜心科研的意愿,也尽力挡驾。不过,新华社的这次采访,意义不同,它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国家和人民想对你这位年轻科学家有更深入的了解。你看……是否可以考虑抽出一点时间?我们会把控好流程和时间,绝不会过多占用你的精力。”
张诚听罢,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偶尔走过的、向他这边投来好奇目光的研究人员,沉默了片刻。他深知,完全置身于舆论之外并非长久之计,适当的、有引导的沟通,或许能更好地为自己换取长期的宁静。而且,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经历或许能对一些人,尤其是年轻人,产生一些积极的触动。
“可以。”他转过身,平静地答应了,“时间请安排在我的非核心研究时段,时长请控制在两小时以内。”
最终,采访时间定在了十二月八日下午两点,地点就在中科院高等研究院那间庄重典雅、可容纳数百人的大礼堂。之所以选择这里,而非张诚那间更具个人色彩的研究室,既是出于安保和现场管理的考虑,也意在赋予这次采访一种半公开的、庄重的性质。
消息一经内部公布,尽管限制了媒体数量,但获准进入现场的除了新华社团队外,还有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光明日报、中国科学报等寥寥数家国字号媒体,以及几家影响力巨大的官方网络媒体。即便如此,礼堂内也是长枪短炮林立,气氛在开始前就已然十分紧张和期待。
镜湖微澜,采访伊始
下午一点五十分,张诚在孙院士和一位院办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悄然从侧门步入礼堂,登上主席台。他依旧穿着那身合体的深色休闲裤和浅色衬衫,脸上没有任何刻意的打扮,神态一如既往的平静,步伐稳健。
他的出现,立刻引发了台下所有记者一阵低低的骚动和密集的快门声。无数道目光,好奇、探究、敬佩、审视,聚焦在这个年仅十一岁、却已然站在了学术之巅的少年身上。
张诚在预设的位置上坐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目光平和地扫视了一下台下,并没有因为众多的镜头和目光而有丝毫的局促或紧张。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再次让在场许多见多识广的老记者心中暗自称奇。
两点整,采访正式开始。负责主访的是新华社一位以深度访谈和稳健风格着称的资深媒体人,名叫沈弘毅。他年约五十,气质儒雅,声音醇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和信任的质感。
“张诚研究员,您好。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接受我们新华社的专访。”沈弘毅的开场白简洁而充满敬意,“首先,请允许我代表广大观众和读者,对您近期在哥德巴赫猜想上取得的辉煌成就,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谢谢沈记者,谢谢大家。”张诚微微颔首,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礼堂,清越而平稳。
娓娓道真,智慧的交锋
沈弘毅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他的问题经过精心设计,既避免了艰深的学术探讨,力求让普通观众也能听懂并产生兴趣,又直指核心,试图探寻这位少年天才的内心世界与成长轨迹。
沈弘毅:“张诚研究员,哥德巴赫猜想被誉为一个困扰了人类近三百年的智识高峰。当您最终完成证明的那一刻,您内心的第一感受是什么?是巨大的喜悦和激动,还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张诚:(略微沉吟)“更多的是一种‘确认’的感觉。就像走一段很长的路,终于看到了地图上标记的终点,心里知道‘就是这里了’。喜悦是有的,但很短暂。科研的过程本身,那种探索和思考的乐趣,是更持续的动力。”
沈弘毅:“我们普通人很好奇,像解决这种级别难题的‘灵感’或‘突破性想法’,通常是如何产生的?是来自于一瞬间的顿悟,还是长期积累的必然结果?”
张诚:“‘顿悟’看似一瞬间,但它需要前面大量的、甚至是痛苦的积累和思考作为铺垫。就像烧水,不到一百度,它不会开。思考需要达到一个临界点,某个看似不相关的信息,或者大脑在放松状态下的一个偶然连接,就可能成为点燃那壶开水的最后一把火。但前提是,壶里必须有水,而且已经被加热了很久。”
沈弘毅:“在长达数月的攻关过程中,您一定也遇到过很多次失败和挫折。当思路陷入僵局,感觉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您是如何调整自己,坚持下去的?”
张诚:“我会暂时离开那个具体的问题。可能去散散步,看看无关的书,或者思考一些完全不同领域的问题。让大脑的‘缓存’清空一下。有时候,解决问题的钥匙,并不在问题本身所在的盒子里。重要的是不要钻牛角尖,不要害怕暂时的‘离开’。”
沈弘毅:“您的年龄无疑是您身上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标签。您觉得,‘十一岁’这个年龄,对您的科研工作而言,是优势更多,还是带来了一些特别的挑战?”
张诚:(平静地)“年龄只是一个数字。它可能意味着我的思维模式受既定框架束缚较少,但也意味着我在某些方面需要更多的学习和积累。我更多的时候,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只是把自己看作一个探索未知的人。”
沈弘毅:“您的经历非常独特,可能无法复制。但对于广大正在求学阶段的青少年,您认为什么样的学习态度或方法,是比较重要的?”
张诚:“保持好奇心是最重要的。不要只是为了考试和分数去学习,要去感受知识本身的美感和力量。无论是数学公式,还是物理定律,其背后都蕴含着简洁与和谐。主动去探索,而不是被动接受,学习的效率和乐趣会完全不一样。”
沈弘毅:“在紧张的科研之余,您有什么样的兴趣爱好来放松自己?或者说,在您的生活中,除了科研,还有什么是对您同样重要的?”
张诚:“思考本身就是我最大的兴趣和放松方式。当然,我也会通过阅读一些非专业书籍,或者仅仅是安静地独处,来让大脑休息。保持规律的作息和健康的身体,是能够持续思考的基础,这一点很重要。”
沈弘毅:“您的工作很多时候是独立完成的。您如何看待团队合作在科学研究中的作用?”
张诚:“独立思考和团队合作并不矛盾,而是相辅相成的。在‘乾穹’项目中,我深刻体会到了团队的力量。不同背景的思维碰撞,能产生个人无法企及的火花。对于某些宏大复杂的课题,团队协作是必不可少的。”
沈弘毅:“解决了哥德巴赫猜想这样的难题之后,您下一步的研究方向是什么?能否给我们透露一点信息?”
张诚:(微微一笑)“科学的前沿是无限的。有很多基础性的、有趣的问题值得去探索。具体的方向,请允许我暂时保密。但我可以说的是,我的兴趣依然会集中在那些最根本、最能挑战我们认知边界的问题上。”
沈弘毅:“国家和社会对您给予了极高的荣誉和期望。您如何看待自己肩上的这份责任?”
张诚:(神色略显郑重)“我很感激国家和人民的信任与支持。这份支持为我提供了最好的科研环境。我的责任,就是尽我所能,去探索、去发现,争取用更多、更好的科研成果来回报这份信任。科学家最好的报国方式,就是做好自己的研究。”
沈弘毅:“最后,能否请您对全国,特别是对那些怀揣科学梦想的年轻朋友们,说几句话?”
张诚:(目光正视镜头,语气真诚)“保持你们对世界的好奇心,不要害怕提出问题,哪怕它听起来很天真。勇敢地去探索,享受思考的过程。科学的道路或许孤独,但沿途的风景无比壮丽。愿你们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星空。”
整个采访过程,张诚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清晰、逻辑严密的叙述风格。他的回答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激昂的情绪,但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真诚、深刻,充满了理性的光芒。他巧妙地将深奥的科研体验,用普通人能够理解和共鸣的比喻阐述出来,展现了一种将极致复杂归于简洁的非凡能力。
沈弘毅的提问沉稳而富有引导性,张诚的回答则如静水深流,智慧内蕴。两人的交流,不像是采访与被采访,更像是一场关于智慧、探索与成长的深度对话。
台下,除了密集的快门声,大多数时候一片寂静。记者们都被张诚话语中蕴含的力量和那份超越年龄的睿智所深深吸引。
不到两个小时的采访,转瞬即至。当沈弘毅宣布采访结束时,台下响起了持久而热烈的掌声。这掌声,既是送给这位杰出少年的,也是送给这次精彩对话的。
张诚起身,向台下微微鞠躬致意,然后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如同来时一样,平静地离开了礼堂,将身后的喧嚣与赞誉,再次隔绝开来。
镜湖虽起微澜,深处依旧静水流深。这次面向公众的有限亮相,仿佛一个精心控制的阀门,适度地释放了部分公众的好奇与热情,同时也将一个更加立体、更加真实的少年科学家形象,呈现在了世人面前。而对于张诚而言,这只是一个插曲。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下一个等待破解的宇宙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