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的白烟仍笔直向上,陈砚收回目光,将浑天仪收进袖中。风从城楼掠过,吹动他冕服下摆,那枚竹片匕首在革带内侧轻响了一下,像是回应某种节奏。
“备驾骊山。”他说。
韩谈立刻转身去传令,脚步比往常快半分。章邯站在阶下,还未卸甲,听见命令后只抬头看了一眼,随即牵马过来。云姜立在不远处,药囊挂在臂弯,听诊器铜面映着日光,一闪即逝。
车驾出宫时,咸阳南市已人声鼎沸。新设的兑换点前排起长队,百姓捧着秦通币迎光细看,有人念出背面刻文:“凡耕者有其田,三年免赋。”声音不高,却引来一片低语。几个孩童围着一辆空车架打转,那是昨日才运来的木牛流马改良型,轮轴上嵌了青铜齿轮,能自行缓行一段距离。
陈砚未停留。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稳定声响。
途中,章邯策马并行,道:“三万降卒入工坊修渠,进度超预期。巴郡段原定五月完工,现可提至三月。屯田营也已开垦陇西荒地八万余亩,秋收有望。”
陈砚点头:“军为民所守,工坊亦是战场。”
章邯微顿,随即应道:“是。”
话音落时,骊山已在眼前。重建后的兵工厂依山而建,烟囱林立,蒸汽机带动的传动杆规律起伏,发出低沉的咔嗒声。平价粮仓沿坡分布,青瓦连绵如海,每座仓门上方都悬着刻有编号与储量的青铜牌。巡吏持册行走其间,不时停下记录。
陈砚下车,步行登台。观景台由整块黑石砌成,正对东方。他站定,身后三人静立。
“喧嚣易散,根基才真。”他对韩谈说。
韩谈未答,只低头检查浑天仪底座接口。云姜打开药囊,取出一卷竹简,封皮写着《国民健康录》。章邯则望向远处工地,那里一群原楚军俘虏正合力搬运铁轨枕木,动作整齐,无人监押。
一名老工匠拄拐而来,在十步外跪下,双手捧土。
“陛下!此土取自渭北新渠底,臣率族人掘沟三十里,愿以骨血祭新法!”
陈砚走下两级台阶,扶他起身。“朕不要你血,只要你的田种满粟米。”
他接过黄土,放入浑天仪感应槽。机关嗡鸣,蓝光升起,空中投影缓缓展开——全国农田热力图浮现,绿意由关中向四方蔓延,百越、河套、敦煌皆有亮斑闪烁。某些区域颜色更深,标注为“复耕三年以上”。
云姜上前一步,递上竹简:“医署汇总完毕。新政推行十年,国民平均寿命较先帝末年提升二十年。婴孩夭折率下降七成,伤寒、疟疾再未大规模爆发。疫病根除,体质改良初成。”
陈砚翻开竹简,目光扫过数据。某页角落有一行小字:“墨镜配发后,边关戍民夜盲症减少九成。”
他合上简册,交还云姜。
“两件事。”他转向章邯,“第一,把墨镜发放范围扩至渔村与矿场。第二,原楚军屯田户若连续三年缴足赋税,允许其子入县学。”
章邯抱拳:“遵令。”
风忽然大了些,吹乱了云姜鬓角发丝。她抬手按住,药囊轻响,那枚dNA螺旋纹青铜片碰到了听诊器外壳。
陈砚再次启动浑天仪主阵列。掌心血引源注入密钥槽,系统响应速度比往日快了一瞬。蓝光冲天而起,空中景象突变——不再是疆域图或热力图,而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城市:街道宽阔,车辆无马拉动,楼宇高耸入云,铁轨纵横地下,万家灯火在夜色中连成光河。长安街市的轮廓隐约可辨,但规模远超想象。
韩谈退后半步,声音微滞:“此……是何世?”
“两千年后的咸阳。”陈砚说。
章邯握剑的手松了又紧。他盯着投影中一座横跨江面的大桥,桥身无柱,悬于空中,下方船只通行无碍。
“这桥……如何承重?”他低声问。
“不是现在该懂的事。”陈砚敲击案几三下,节奏平稳,“本县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时霸业,而是让这江山,活过二世、三世,直至千秋万代。”
风卷云涌,投影久久不散。远处兵工厂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像是模具脱壳。
云姜望着那座未来之城,瞳孔映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她忽然想起昨夜整理的病历残卷——韩姬最后一页笔记写着:“选择不止一条,但只有这一条走得通。”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按在浑天仪外壳上。仪器微微震颤,频率与心跳同步。
章邯收剑归鞘,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光泽。他默默退至台阶下方,挥手召来亲卫,布防四周。一名士兵刚抬起长戟,却被他拦住。
“不必警戒太高。”章邯低声道,“今日不同。”
韩谈蹲下身,检查能源槽。陨石共振稳定,指针停在绿色区间。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新铸的秦通币,正面刻“统一”二字,背面是麦穗与齿轮交错图案。他将其嵌入供能口,作为仪式性献礼。机器轻鸣一声,蓝光更盛。
陈砚始终站立不动。他的视线越过投影,落在骊山深处某处——那里曾埋着赵高的实验室,如今已被填平,种上了药槐。树苗尚小,但在风中挺得笔直。
“史官会怎么说?”章邯忽然开口,“说您违祖制,乱秦法?”
“让他们写。”陈砚声音平静,“等两千年后的百姓回头看,只会记得一件事——是谁让天下不再打仗。”
云姜翻动手中竹简,最后一页写着:“疫病根除,体质改良初成。”风吹纸页,她没有按住。
章邯仰头看着空中那座虚幻之城,忽然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们算什么?”
“奠基的人。”陈砚说。
他伸手贴上浑天仪外壳,感受那微弱却持续的脉动。就像十年前他在清远县政府办公室听到改革失败的消息时,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一样稳定。
兵工厂烟囱升起第三缕白烟,笔直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