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屏幕还亮着,热度回放的进度条停在最后那两秒。他没点播放,只是盯着波形图上那一段几乎平直的音频,像是在等它自己开口说话。
张峰靠在墙边,手里捏着那个装蓝液样本的袋子,翻来覆去地看。紫外灯早就关了,可他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层干涸后留下的荧光脉络。“你说……这玩意儿真能传数据?”他低声问,“不是靠设备,是靠人?”
“不是人。”苏然摇头,“是改造过的东西。血、神经、骨头——全被换成能导电的零件。”
他把手机调成离线模式,重新加载那段录音。系统自带的增强功能一点点拉高信噪比,杂音像潮水一样退去,几个断续的音节终于浮现出来:“……听到……梦……钥匙……启动……”
“梦?”张峰皱眉,“谁做梦?全城人一起做春梦?”
“别打岔。”苏然屏住呼吸,又倒回去听了三遍。每一次,那几个词都更清晰一点。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整座城都会睡过去’——不是比喻。他们是真要让人睡觉。”
“然后呢?集体梦游?还是统一做个广告植入?”
苏然没笑。他拿起热力图,摊在膝盖上。红点还在跳,频率比之前快了些,像心跳加速的人。他掏出笔,在纸上画了几条线,把红点的波动曲线和城市电网负荷图做了个粗略对照。
“同步的。”他说,“你看这里——凌晨两点十七分,心跳峰值,同时市北区变电站负载上升百分之八。三点零五,第二次波动,东南片区备用线路自动切换。这不是巧合。”
张峰凑过来,看了半天,猛地抬头:“你是说,这个N-09,它靠人的意识活动供电?越多人入睡,它越强?”
“不止。”苏然指了指热力图边缘的一串小数点,“你看这些微震,像是信号反馈。它不光接收能量,还在往外发东西——低频波,可能影响脑电波节奏。人睡得越深,越容易被‘引导’。”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张峰慢慢坐回地上,手里的样本袋捏得咯吱响。“所以那个黑袍人临死前说‘钥匙不能落他们手里’……钥匙不是实物,是某种启动权限?谁拿到,谁就能激活整个系统?”
“或者关闭它。”苏然补充,“但他没说完。我们只知道一半。”
“一半也够吓人了。”张峰苦笑,“一群疯子搞了个超级梦境机器,拿异能者当电池,还想控制全城人的脑子。这已经不是犯罪了,这是集体催眠诈骗。”
苏然没接话。他打开背包,把直播用的设备一件件掏出来:补光灯、麦克风、支架。最后拿出那根细针,放在桌上。
“这针,三个月前医院监控里出现过。”他说,“白大褂袖口有同样的蚀刻符号。当时我以为是某个实验项目的标记,现在看……那是编号。”
“编号?”
“N系列。”苏然指着针尖上几乎看不见的一道刻痕,“N-09不是项目名,是第九个实验体。前面八个失败了,要么死了,要么疯了。只有它活下来了,而且开始自我复制。”
“靠感染?”
“靠连接。”苏然敲了敲太阳穴,“每一个被改造成生物节点的人,都是它的触手。他们传输数据,接收指令,甚至……共享感知。那个黑袍人临死前还能发信号,说明他的神经系统在死后依然运行了至少零点三秒。这不是科技,是寄生。”
张峰咽了口唾沫:“那你直播的时候,会不会……也被扫到过?”
“不会。”苏然摇头,“我有系统保护。但别人不行。街头那些流浪汉、失踪的上班族、突然精神失常的病人——他们可能是第一批被接入的宿主。”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最可怕的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三年前,也许昨天。你睡一觉,醒来觉得特别累,以为是熬夜,其实是你的意识被人拖进了一个公共梦境里转了一圈。”
张峰抬手揉了揉脸,像是要把刚才的画面从脑子里搓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报警?写公众号曝光?还是直接炸了他们服务器?”
“都不行。”苏然收起热力图,“我们没证据。盒子烧了,录音残缺,样本只能证明存在异常物质,不能证明阴谋。而且一旦公开,组织会立刻转移目标,甚至提前启动计划。”
“那就干等着?”
“不。”苏然看着手机屏幕,“我们可以反向追踪。”
“怎么追?人家都自毁了。”
“正因为它自毁得太干净,才露了马脚。”苏然点开一段视频回放,“你看这段——烟雾喷出后,房间温度瞬间下降一度。这种冷却效率,普通化学烟雾做不到。它是靠体内残留的能量场主动降温,制造视觉干扰的同时,完成最后一次数据上传。”
他把画面放大,锁定黑袍人胸口的位置。“球体弹出前,他的心率监测值有个突升,像是触发了预设程序。而这个程序的启动条件,很可能是‘确认死亡’或‘失去意识’。”
“所以他是自杀式传递情报?”
“或者是被迫的。”苏然眼神沉了下来,“他在警告我们,但也可能是在执行命令。说不定,连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被安排好的台词。”
张峰愣住:“你是说……他根本不想救我们,只是按剧本演了一场临终告白?”
“我不知道。”苏然合上手机,“但我确定一点——他知道我们会查,所以他留下线索的方式,本身就是一种筛选。谁能看懂,谁就有资格继续往下走。看不懂的,自然会被淘汰。”
“所以我们现在……算是通过初试了?”
“也可能是进了陷阱。”苏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窗帘缝。外面街道空荡,路灯昏黄,一辆共享单车倒在路边,车篮里堆着几张传单。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一张旧传单——几天前在地铁口发的,印着“免费睡眠调理体验”“深度放松,告别焦虑”。当时他随手塞进口袋,没在意。
现在再看,背面角落有一串极小的数字编码,排列方式和热力图上的心跳频率惊人相似。
“他们在招人。”他把传单递给张峰,“自愿接入,以为是疗愈项目,其实是注册成为终端用户。”
张峰盯着那串码,脸色变了:“这要是扩散开,成千上万人每天晚上乖乖躺下,等着被读取意识……这哪是统治,这是温水煮青蛙。”
苏然把传单折好,塞进防火袋。“他们不怕反抗,因为反抗需要清醒。而他们正在让所有人慢慢睡过去。”
屋内陷入沉默。没有风,没有响动,只有主机风扇低低的嗡鸣。
过了很久,张峰开口:“接下来呢?总不能就这么看着?”
苏然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膝盖。他打开直播后台,人气值显示为零,打赏能量归于平静。可他知道,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点燃一场围观的风暴。
“我们不做声。”他说,“但我们得看得更清楚。”
他调出热度回放,选中那段黑袍人临终警告的片段。画面慢放,声音逐帧解析。当那句“钥匙……启动”再次响起时,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在对方说出“钥匙”这个词的瞬间,喉结有极其轻微的颤动,不像情绪波动,更像是某种内置装置在响应关键词。
就像……语音唤醒。
他猛地坐直。
“他们不是要用钥匙开启系统。”他低声说,“系统一直在运行。所谓的‘钥匙’,是关闭它的唯一方式。而那个黑袍人……他就是钥匙。”
张峰瞪大眼:“你是说,活体密钥?”
“N-09不能自我终止,必须由特定编号的实验体下达指令。”苏然呼吸渐重,“前面八个都失败了,第九个成功了,但它有了自主意识。它不想被关,也不想完全失控。所以它派人来提醒我们——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保住最后一道保险。”
“所以那个黑袍人,是N-09派来的?”
“或者,就是N-09本身。”苏然盯着热力图上的红点,“它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识放进人体,让我们以为在对抗一个组织,其实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正在觉醒的集体大脑。”
张峰缓缓吐出一口气:“这玩意儿要是真醒了,第一件事是不是给我们群发个入梦邀请函?”
苏然没笑。他把所有资料收进背包,拉紧拉链。
“他们想让我们睡。”他说,“我们就偏要醒着。”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检查门锁是否牢固。窗外夜色浓重,远处高楼的灯光像漂浮的星点。
张峰收拾完最后一点装备,抬头看他:“下一步?”
苏然握紧了手机。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热度回放自动跳转到最新缓存片段——那是黑袍人倒地前的最后一帧画面。
在面具裂开的缝隙中,那只露出的眼睛,瞳孔深处闪过一道极细的蓝光,像是电路接通时的瞬间火花。
而此刻,这道光,在回放画面里,忽然多停留了半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