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初夏已过,进入了暑气渐盛的六月。林夕在摄政王府的生活,逐渐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平静。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有热衷的机关术,有单君临默许甚至暗中的支持,除了名义上的冷落和有限的自由,比起在林府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竟要好上许多。
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任务”,沉浸在这种难得的安宁与充实里。直到青黛某一日无意中提起,再过几日便是王爷的生辰。
王爷的生辰?
林夕的心微微一动。
按照礼制,王妃理应为王爷准备生辰贺礼。但这礼该如何送,送什么,却是一门学问。送得轻了,显得不敬;送得重了,又可能被误解为别有用心;更何况,单君临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他思索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发挥自己的“长处”。他要亲手为单君临制作一件生辰礼物,一件既实用,又能体现他心意的机关物品。
他想到单君临时常批阅公文至深夜,书房的烛火虽亮,却总有阴影死角,且烛泪滴落,不仅清理麻烦,也存在安全隐患。于是,他决定制作一盏“长明机关灯”。
这个构想颇为大胆。他打算利用齿轮传动和重力势能,设计一个可以缓慢、匀速旋转的灯罩,使得烛光能均匀照亮书案各个角落;同时,在灯盏底部设计一个精巧的收集装置,自动承接滴落的烛泪,保持桌面洁净;此外,他还想加入一个报时机关,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有极轻微的机括声提示,以免王爷过于专注而忘了时辰。
这无疑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尝试制作的最复杂、最精密的机关之一。他几乎投入了全部的心血,日夜赶工,反复调试。青黛看着他日益消瘦,却眼神发亮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单君临自然也察觉到了林夕近期的异常忙碌。暗卫回报,王妃似乎在秘密制作一件颇为复杂的物件,所用材料甚多,经常忙至深夜。
他没有干涉,也没有询问。只是吩咐厨房,往听竹苑的膳食里多加了些滋补的汤水。
生辰前夜,林夕终于完成了这盏“长明机关灯”。灯体选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造型古朴大气,与他书房的气质相得益彰。内部的机括零件成千上百,却环环相扣,运行起来几乎无声无息。当点燃灯芯,那缓缓旋转的灯罩将柔和的光线洒满房间,底部的烛泪收集盒悄然工作,每隔一个时辰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都让林夕充满了成就感。
他用一个精致的锦盒将灯小心包装好,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单君临是否会喜欢这份礼物。
六月十五,摄政王单君临生辰。王府并未大操大办,只是按制接受了宫中的赏赐和部分重臣的贺礼,府内设了一场简单的家宴。
林夕作为王妃,自然需要出席。这是他第一次在除了单君临以外的外人面前露面。宴席上,他依旧扮演着怯懦安静的角色,低着头,几乎不说话,存在感极低。
单君临坐在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敬酒和恭维,面容依旧冷峻,看不出喜怒。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坐在下首、几乎要将自己缩起来的林夕,眸色深沉。
宴席散后,林夕鼓足勇气,捧着那个锦盒,在书房外求见。
单君临似乎并不意外,宣他进了书房。
“王爷,今日是您生辰,妾身……妾身准备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望王爷不弃。”林夕将锦盒呈上,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单君临看着那个明显是手工制作的锦盒,又看了看林夕那带着黑眼圈却充满期盼的小脸,沉默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他打开锦盒,看到了那盏造型别致、工艺精湛的机关灯。无需林夕过多解释,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盏灯所蕴含的巧思与价值。那均匀的光线,自动收集烛泪的设计,还有那定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提示轻响……
这绝非“薄礼”。这是耗费了无数心血与智慧的杰作。
单君临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林夕。少年因为他的沉默而更加不安,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像一只等待宣判的小动物。
良久,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单君临低沉的声音响起:
“为何送此物?”
林夕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抬起头,对上单君临深邃的目光,鼓起勇气,轻声答道:“妾身……妾身见王爷常熬夜批阅公文,烛光晃动,且有烛泪之扰……便想着,若能做一盏更合用些的灯,或许……能让王爷稍感便利。”
他的理由很简单,很纯粹,不涉及任何权谋利益,仅仅是因为……关心他的不便。
单君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位高权重,身边从不缺少阿谀奉承、投其所好之人,但那些礼物背后,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和算计。从未有人,仅仅是因为注意到他的“不便”,便如此费尽心血,亲手制作这样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
他看着灯盏中稳定而温暖的光芒,又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害怕却努力表达善意的少年,一直冰封的心湖,似乎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有温热的泉水涌出。
“费心了。”他开口,声音依旧是冷的,但那份冰冷之下,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灯,很好。”
仅仅三个字的评价,却让林夕瞬间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说……很好?
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感涌上心头,冲散了他所有的忐忑与疲惫。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染上了一层薄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耀眼。
“王爷喜欢便好!”他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单君临看着他那毫无阴霾的笑容,微微一怔。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小王妃露出如此真实而明亮的笑容,像一道阳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冰冷的世界。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将灯盏小心地放在书案上,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是!妾身告退!”林夕开心地行了个礼,脚步轻快地退出了书房。
看着他那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背影,单君临的指尖轻轻拂过灯盏光滑的木壳,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指尖的温度。他深黑的眸中,冰层之下,暗流涌动。
这份生辰礼,送的似乎不仅仅是是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