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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泼翻的墨汁,将青竹村的轮廓浸得模糊。

苏蘅盘坐在村口老槐树下,膝头压着用野菊叶裹紧的名录,右手食指轻轻抚过缠绕在腕间的藤条。

这是她花了三个时辰才编就的“藤网”——从老槐树分出的主藤,顺着青石板缝爬进东头李婶家的篱笆,绕上西头祠堂的飞檐,连村尾晒谷场的稻草堆里都埋了细藤作节点。

“还差一点。”她低喃,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细碎的影。

指尖的藤条突然传来细微的麻痒,像有人在挠她的神经末梢。

苏蘅瞳孔微缩——这不是她主动操控的震颤,倒像是藤蔓自己在传递什么。意识顺着藤网散开的刹那,她差点咬到舌尖。

东头菜园里,三株小白菜正用菜叶拍打:“花灵大人,有花斑猫偷吃我新结的菜心!”西边祠堂后,狗尾巴草的穗子乱颤:“踩我!踩我!刚才有只脚踩断了我的腰!”这些信息像炸开的蜂群往脑子里钻,苏蘅扶着老槐树站起身,额角渗出薄汗——原来“群体感应”不是简单的感知,是成百上千株植物同时“说话”!

直到东南方向传来刺啦一声。那是荆棘被撕裂的痛呼。

苏蘅的野菊发簪突然转向,金黄的花瓣全部对准山梁下的小林子。

她听见梦境里那缕花灵的低语,带着千年岁月的沧桑:“小心,那是‘霜影’的气息——专破灵植的刺客。”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苏蘅扯下一缕藤蔓缠在掌心,脚步轻得像片被风吹动的槐叶。

她能感觉到藤网在自动延展,穿过灌木丛时,特意让几株野蔷薇的尖刺朝下,又在低洼处埋下牵牛藤的卷须——这些都是陷阱的伏笔。

小林子里的虫鸣突然哑了。苏蘅贴着棵老松树站定,透过松针的缝隙,看见个黑衣人正猫着腰往村里挪。

他的靴子底沾着湿泥,每一步都避开了月光,可经过一丛荆棘时,衣摆还是勾住了根尖刺。荆棘的痛嚎在苏蘅脑海里炸开:“疼!疼!他带了淬毒的匕首!”

果然,黑衣人反手抽出腰间短刃,月光在刀刃上划出冷光。

苏蘅盯着那匕首,喉结动了动——刀身刻着细密的纹路,像被剥了皮的树根,这是专破灵植的“枯木刃”,能斩断植物的灵脉。

“赤焰夫人倒是下了血本。”她攥紧藤蔓,掌心沁出冷汗。

前两日在老梅树里看到的画面突然闪回:赤焰夫人捏碎半朵梅花,冷笑说“让霜影去”,原来指的就是这个。

黑衣人停在离村口三步远的地方,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

苏蘅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带着常年练气的平稳,却在闻到槐花香时微微一顿——他在确认有没有灵植师守夜。

机会来了。苏蘅屈指弹了弹腕间的藤条,藏在晒谷场稻草堆里的主藤突然活了,顺着青石板缝“簌簌”爬向黑衣人脚边。

与此同时,东头篱笆上的紫藤猛地垂下,像条绿色的鞭子抽向他后颈。

黑衣人反应极快,旋身矮下半寸,短刃向上一挑,紫藤应声而断。

但他没注意到,脚边的藤条已经缠住了他的靴底——那是苏蘅特意用野菊汁泡过的藤,韧性比普通藤蔓强三倍。

“谁?”他低喝,短刃指向老松树。

苏蘅屏住呼吸,野菊发簪的花瓣却出卖了她——其中一片轻轻颤了颤,指向她藏身的位置。

黑衣人眼里闪过狠戾,短刃划破空气朝她刺来。苏蘅侧身避开,后腰却撞在松树上,疼得倒抽冷气。

她手腕翻转,藏在袖中的藤条突然窜出,缠上黑衣人的手腕。

可那“枯木刃”不愧是灵植克星,藤条刚碰到刀刃就开始枯黄,从指尖到手腕迅速失去知觉。

“小丫头,倒有点本事。”黑衣人扯动藤条,苏蘅被拽得踉跄两步。

她咬着牙,另一只手猛地按在地上——埋在青石板下的主藤被激活了,顺着他的靴底往上爬,绕过他的膝盖、腰腹,最后缠上他持刃的右手。

“你以为这些破藤能困得住我?”黑衣人嗤笑,短刃在藤网上划出火星。

但苏蘅注意到他的眉峰在跳——藤网是用七种灵草混编的,每根藤里都藏着她今早新催开的七里香,香气正顺着他的袖口往皮肤里钻。

那是她特意调配的“定身香”,能让武者的内息乱上三息。三息足够了。

苏蘅后退两步,踩中预先埋下的牵牛藤。

藤蔓瞬间鼓起,像根弹簧将她弹到黑衣人背后。

她扯下头上的野菊,金黄的花盘在掌心碾碎,花粉簌簌落在他后颈的大椎穴上——这是野菊的“清醒粉”,能让被迷香干扰的内息更乱。

黑衣人突然呛咳,短刃“当啷”落地。苏蘅趁机拽过藤网,将他整个人捆在老松树上。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弯腰捡起短刃,刀尖抵在他喉结上:“说,赤焰夫人派你来杀谁?”

黑衣人梗着脖子不说话,目光却扫向她怀里的名录。

苏蘅心里一沉——看来赤焰夫人要的不只是她的命,还有那份记录着灵植师旧案的名录。

夜风卷着槐花香掠过,远处传来马蹄声。

苏蘅抬头望向山梁,那里的夜合花正用花瓣拍打:“他们到了。”她低头看向被捆住的黑衣人,他突然咧嘴笑了,染着毒的嘴角渗出黑血:“晚了,夫人的人已经——”

“住口!”苏蘅用藤条堵住他的嘴,指尖的藤网却突然剧烈震颤。

她顺着藤网感知过去,发现村外的山路上,二十匹裹着布的马蹄正在碾碎她新种的山茶花——那些花是她用来传递消息的“哨兵”。

“霜影”突然剧烈挣扎,藤网被他挣得发出“咯吱”声。苏蘅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用的藤网虽然困住了他,却没封住他的内息。

他的掌心泛起青黑,显然在运毒冲脉。

“想同归于尽?”苏蘅冷笑,指尖掐住他腕间的“内关穴”。

她早就在藤网里混了断肠草的汁液,此时顺着他的毛孔渗进去,正一点点腐蚀他的毒功。

黑衣人瞳孔骤缩,终于慌了:“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苏蘅凑近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片落叶,“你靴筒里还有枚淬毒的透骨钉。”她的脚尖轻轻一挑,那枚钉子“叮”地落在地上,被藤蔓卷起来扎进他脚边的泥土里。山梁上的马蹄声更近了。

苏蘅看了眼怀里的名录,又看了看被捆住的黑衣人,突然扯下块衣襟塞住他的嘴。

她转身跑向村口,藤网在身后拖出绿色的痕迹——现在不是审问的时候,她得先守住名录,再引赤焰夫人的人进她布好的“花阵”。

被捆在松树上的黑衣人看着她的背影,喉间发出含混的嘶吼。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毒正在被藤网里的草药化解,更可怕的是,那些藤蔓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正顺着裤管往大腿根爬——每一根藤的尖端都长着细小的倒刺,扎进皮肤时像在给他缝一件“绿衣裳”。

当赤焰夫人的马队出现在山梁上时,苏蘅已经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她仰头看向树冠,那里的藤网正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像张铺天盖地的网。

夜风掀起她的衣摆,她听见藤蔓在耳边低语:“我们准备好了。”

而此刻的霜影,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藤蔓已经爬上了他的脖子,在喉结处打了个活结。

他想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闷响。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从踏进青竹村的第一步,就已经掉进了这张由藤蔓编织的大网里。

霜影察觉异样时已迟了半步,藤蔓从四面八方涌出……霜影的短刃刚割断缠住手腕的藤条,后颈便被新窜出的野蔷薇刺扎中。

他闷哼一声,刀刃坠地时磕在松根上,溅起几点火星。

苏蘅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是她用青竹村后山百年野藤混着七里香汁编的网,本以为能撑到萧砚的人来,却不想这刺客竟连自毁的毒都提前吞了。

“你以为靠这些藤蔓就能守住秘密?”霜影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罐,喉结滚动时,苏蘅看见他齿缝间渗出的黑血。

她瞳孔骤缩,终于想起赤焰夫人那半朵碎梅里的画面——刺客嘴角的黑痣,正是“白露使”标记。

“白露使不会放过你!”话音未落,霜影突然仰头,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笑声。他的脖颈皮肤开始泛青,血管在皮下凸起如青虫,接着“咔”地一声,竟自己咬断了舌尖!

“不好!”苏蘅旋身扑过去,腕间藤条如灵蛇窜出,缠上他的肩颈。可那黑血刚触到藤网,原本坚韧的藤蔓便“滋滋”冒起青烟——是化骨毒!

她急得咬牙,指尖连点藤网节点,试图用新催开的薄荷藤覆盖毒血,却见霜影的胸口先开始融化,像块被热水泡软的胶,皮肤、衣物、筋骨全混作黑泥,“噗”地坠在地上。

“站住!”苏蘅单膝跪在泥坑边,指尖按在还泛着热气的黑土上。

藤网顺着她的指令钻入土中,像无数根细针去挑残留的气息——果然,一缕若有若无的甜香裹着苦杏仁味浮上来。

她鼻尖微动,后槽牙咬得发疼:“白露香……”三个月前在县主府,她替人解过类似的毒。当时老医正说,这是西域秘香,混着蛊虫排泄物,专用来标记活口。

可霜影都自毁了,为何还要留标记?山梁上的马蹄声突然炸响,震得老槐树叶簌簌落。

苏蘅猛地抬头,看见二十余骑裹着黑布的马队已冲下山坡,为首的红裙女子正举着镶红宝石的马鞭——是赤焰夫人!

她怀里的名录突然发烫,那是用灵植师血契纸写的,遇危险会自毁。

“藤网,护好名录。”苏蘅扯下腰间的野菊香囊,用力攥碎。

橙黄的花粉飘向空中,东头李婶家的篱笆突然“哗啦”炸开,成簇的野蔷薇顺着马腿往上爬;晒谷场的稻草堆里,藏了半月的火麻藤“刷”地绷直,在村口织成张绿网。

她转身奔向老槐树,将名录塞进树洞里,又扯下一缕藤条缠在手腕——这是和萧砚约好的求救信号,只要藤条烧起来,他的暗卫半日就能到。

“小丫头,交出名录!”赤焰夫人的马鞭扫断半丛火麻藤,红裙在夜色里像团烧不熄的火。苏蘅退到树后,能感觉到脚下的青石板在震动——是马蹄踏碎了她埋的山茶花“哨兵”。

她咬了咬舌尖保持清醒,突然弯腰抓起把黑泥,混着兜里的蜂花粉撒向空中。“嗡嗡——”西头菜地里蛰伏的野蜂群炸了窝,黄黑相间的身影裹着毒刺扑向马队。

赤焰夫人的马受惊前蹄扬起,她却不慌不忙从袖中抖出条银鞭,鞭梢缠着的枯藤扫过之处,野蜂纷纷坠地——是淬了“枯木粉”的鞭!

苏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能听见藤蔓在哭:“疼!她的鞭子抽断了我的腰!”可就在赤焰夫人挥鞭的刹那,她看见对方鬓角的珠花闪了闪——那是用曼陀罗花瓣染的,有毒。

“藤网,缠她的马蹄。”苏蘅轻声念道,藏在路边的牵牛藤突然鼓起,像根弹簧绊住最前面的马腿。

马嘶鸣着栽倒,后面的骑队顿时乱作一团。她趁机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啪”地引燃手腕的藤条——淡绿的烟柱窜上夜空,在星子下划出道痕迹。

赤焰夫人终于注意到那缕绿烟,脸色骤变。

她挥鞭打翻扑来的蜂群,厉声喝道:“烧了村子!”

“想得美。”苏蘅抄起块松塔砸向她,松塔里的芝麻大小的种子“簌簌”落进泥里。

不过眨眼工夫,泥里冒出成片的鬼针草,带倒钩的种子死死勾住马镫。

赤焰夫人的马鞭再次挥来,苏蘅却突然笑了——她早让藤网在老槐树上缠了圈浸过油的葛藤,此时被火星引燃,腾起的火光映得她眼尾发红。

“你以为烧了村子就能找到名录?”她的声音混着噼啪的火势,“等天亮了,你连我种的三叶草都找不到。”

赤焰夫人的马鞭停在半空。她盯着那缕还在往上窜的绿烟,又看了看被鬼针草缠住的马队,突然甩袖后退:“撤!”

马蹄声渐远时,天已蒙蒙亮。苏蘅靠在老槐树上,摸出怀里半块冷掉的炊饼,边啃边盯着地上那滩黑泥。

藤网还在土里摸索,偶尔传来“这里有香灰”“那里有碎指甲”的汇报。

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抬头望向老槐树的树冠——晨光里,藤网泛着淡绿的光,像张织了半宿的网,正随着风轻轻颤动。

“等天亮了……”她轻声说,指尖抚过树干上藏名录的树洞,“得让老槐树说说,这白露香到底和二十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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