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月光被藤蔓绞成碎银,苏蘅盯着那团半透明的影子,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那声音像浸了毒的丝线,顺着耳道往脑子里钻——哪是苏婉?这分明是夜来香精借了她的皮相!
“你以为你能掌控命运?不过是棋子罢了。”话音未落,腐臭的藤蔓突然“唰”地绷直,尖刺瞬间蜕成乌青利刃,带着破空的哨音直取她咽喉。
苏蘅瞳孔骤缩,侧身撞向墙根,青砖硌得肩胛骨生疼,利刃擦着耳垂划过,在墙上刮出刺啦声响。
“紫藤!”她咬着牙低喝,腕间灵力如沸水翻涌。今早特意培育的紫藤枝“咔”地炸开新芽,青绿色枝蔓裹着金光疯长,眨眼间硬化成拇指粗的钢鞭。
苏蘅旋身挥鞭,“啪”地抽在利刃藤蔓上,火星混着腐液四溅,那藤蔓竟只是晃了晃,又卷土重来。
“不——”林氏的尖叫混着血沫喷出来。
她不知何时爬到了夜来香盆栽前,染血的裙角拖在地上,像条垂死的红鲤。
她张开双臂护着花盆,原本精心点染的丹蔻全劈了甲,指缝里全是泥:“你不可以毁了它,婉儿还在里面!”
苏蘅的紫藤鞭顿在半空。林氏的脸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左脸还沾着蹭墙时的灰,右脸却亮得反常——那是眼泪,混着脸上未擦净的血,在下巴凝成暗红的珠子。
她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像濒死的母兽:“你说你是花灵,那你救得了她,不是吗?你能和花草说话,能让枯木逢春......“藤蔓又缠上了林氏的脚踝。
这次苏蘅看清了,那些黑紫色的茎脉正往她腿上钻,像无数条细小的蛇。
林氏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扒住花盆边缘,指节白得几乎要断:“它要吸我的血养魂......可婉儿还小,她才十六岁......”
苏蘅的呼吸突然一滞。她看见林氏腕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是自残,是藤蔓划的。那些邪物早就在吸她的血了,她却还在护着它们。
“够了。”苏蘅攥紧紫藤鞭,灵力在掌心灼得发烫。
她不是菩萨,可林氏眼底那团近乎疯狂的光,像极了前世医院里守着病床上孩子的母亲。
她闭了闭眼,灵火从指尖溢出,在掌心凝成豆大的金珠:“我要和它谈。”地窖里的温度骤降。
夜来香精的影子突然凝实了些,半透明的裙裾掀起黑紫色的涟漪。苏蘅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灵火与花精的邪力在空气中对撞,发出细密的“滋滋”声。
“你们......为何会来这里?”她的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却穿透了所有杂音。
影子沉默了。
苏蘅感觉有冰凉的触感爬上后颈——是花精在探她的灵识。忽然,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暴雨夜的马车轮印,赤焰夫人的丹蔻按在契约上的红痕,还有苏婉跪在花盆前,把指尖血滴进泥土里的画面......
“我们只是被种下。”影子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像百年老槐的年轮在说话,“等一个献祭之人。”
苏蘅猛地睁开眼。掌心的金纹突然泛起灼热的光,像是被某种力量唤醒,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她看见林氏怀里的夜来香开出了新的花苞,花瓣内侧竟泛着妖异的红——那不是花,是张着嘴的血盆大口。
藤蔓再次缠上她的腰。这次苏蘅没有躲。
她盯着那团影子,灵火在掌心越燃越旺,金纹顺着手臂爬向心口,像条正在苏醒的火龙。
“谁种的你们?”她的声音里有了雷霆,“等谁?”影子的嘴角咧开诡异的笑。它抬手,所有藤蔓突然倒卷着扎进花盆。
林氏尖叫着被甩到墙角,花盆“哐当”落地,黑紫色的根须在青砖上蜿蜒,竟在地面画出个扭曲的符咒。
苏蘅的灵火“轰”地涨大。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裂开,像春芽顶破冻土——是花灵血脉在觉醒。
掌心的金纹连成完整的花形,灵火裹着香气炸开,将整个地窖照得亮如白昼。夜来香精的影子开始消散。
它最后看了苏蘅一眼,声音里带着不甘的嘶鸣:“你会后悔的......”话音未落,灵火已舔上了它的衣角。
苏蘅望着那团逐渐消失的黑影,突然想起林氏手心里的药方——赤焰夫人,三月三。地窖外传来鸡叫。
苏蘅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金纹正在发烫,像团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月光透过气窗照进来,在瓷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光,正落在林氏怀里苏婉的银锁上。
苏蘅指尖的灵火骤然暴涨三寸,金红交织的光焰裹着紫藤的清香,顺着夜来香的根系如游龙般窜入花茎。
那株妖异的花突然剧烈震颤,黑紫色花瓣簌簌脱落,露出内里泛着青灰的花蕊——那是花精被困的本体。
“你竟敢用花灵之力净化我!”尖啸刺破地窖的阴湿,震得头顶的蛛网簌簌坠落。
苏蘅被气浪掀得踉跄,后腰重重撞在木架上,却仍咬着牙将灵火往里送。金纹从掌心漫上小臂,像被风吹开的金箔,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烫,那是花灵血脉在与邪力对抗。
夜来香的根系“咔”地断裂,腐臭的黑汁溅在青砖上,滋滋冒着青烟。苏婉突然弓起背,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接着“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那血落进碎瓷片里,竟凝成细小的蛇形——是花精残魂在挣扎。林氏跌跌撞撞扑过去,颤抖的手刚碰到苏婉的脸,就被苏蘅扣住手腕:“别碰她,余毒未清。”
林氏的指甲几乎掐进苏蘅手背:“你说你能救她!你说!“她的声音像被撕成了碎片,眼角的泪混着血渍,在脸上冲出两道苍白的沟壑。
苏蘅看着她腕间还在渗血的伤口——那些藤蔓吸的不只是血,还有她对女儿扭曲的执念。
苏婉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她望着林氏,又望向满地狼藉的花盆,忽然抓住林氏的手:“娘...我梦见有个声音说,只要我用血喂花,就能让姐姐永远离开...它说您最疼我,说您当初...当初把姐姐的救命药换成了我的补汤...”
林氏如遭雷击,手猛地抽回。她踉跄着退到墙角,撞翻了装腌菜的陶瓮。
酸臭的汁水漫过她的绣鞋,她却像没知觉似的,盯着苏婉泛青的唇:“你...你都想起来了?”
苏婉的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染血的衣襟上:“我早该想到的,那花总在半夜说姐姐的坏话,说她抢了您的爱...可我就是信了...”她看向苏蘅,目光里全是愧疚:“姐姐,对不起...”
苏蘅蹲下来,指尖掠过苏婉的眉心。灵力如温水漫过,将最后一丝邪毒逼出体外。
苏婉的脸色渐渐红润,可林氏却像被抽走了脊骨,瘫坐在腌菜汁里,盯着自己染血的手喃喃:“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让婉儿比你过得好...你娘走得早,你爹又总护着你...我儿子没了,就剩婉儿...”
“所以你用她的血养邪花?”苏蘅的声音冷得像冰锥,“你以为这样她就能永远得宠?你可知这花吸的是她的生气?再晚三日,她的魂魄就要被花精吞了。”
林氏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哭腔:“我早知道不对劲...可它说能让婉儿永远是最受宠的女儿...我...我就是怕啊...”她踉跄着爬到苏蘅脚边,指甲抠进青砖缝里:“你能救她,对不对?你是花灵,你能让一切回到从前...”
“回不去了。”苏蘅后退半步,避开她的触碰。
晨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在她腕间的金纹上,那些纹路正随着灵力的消耗渐渐淡去。
她望着满地狼藉的夜来香残根,想起灵火灼烧花精时涌入的记忆——暴雨夜的马车,车帘后那抹猩红的裙角,还有赤焰夫人用丹蔻按在契约上的红印。
“有些错,不是靠执念就能弥补的。”她弯腰捡起一片带血的夜来香花瓣,对着光看,花瓣背面竟有极小的火焰纹路——和赤焰夫人常用的印鉴一模一样。
苏婉扶着墙站起来,轻轻扯了扯苏蘅的衣袖:“姐姐,我...我想去药庐。”她指腹还留着被花精逼血时的伤痕,“我想跟着你学辨认花草,以后再也不...再也不相信邪门的东西了。”
苏蘅转头看她,晨光里,少女的眼睛亮得像洗过的星子。
她伸手替苏婉理了理乱发,目光扫过林氏时又沉了下去:“去把大夫请来。”她对苏婉说,“你娘需要好好查查心脉——被邪花吸了半年血,不是喝几副补药就能好的。”
林氏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撑着墙想站起来,却又重重跌坐回去。
她望着苏蘅的背影,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对不起”,可苏蘅没回头。
她盯着掌心渐渐淡去的金纹,心中的火却烧得更旺——赤焰夫人,三月三的约,该去会会了。
地窖外传来村头老钟的晨响。苏蘅踩着满地碎瓷走出,鞋跟碾碎一片夜来香残瓣。
她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摸了摸怀里那片带火焰纹路的花瓣——第三日,该启程去赤焰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