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封魂塔外的枯叶打在苏蘅发间,她仰头望着断崖上那抹艳红身影。
赤焰夫人的红裙被风掀得猎猎作响,怀中尸花正渗出黑紫色黏液,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交出灵火之心。”赤焰夫人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否则明昭的江河会因你枯竭——我用百年尸毒养的尸花,够让三千里沃野变成寸草不生的死地。”她指尖掐进尸花茎秆,黑血混着黏液顺着指缝滴落,“你该知道,我说到做到。”
苏蘅的灵火在掌心腾起金焰,映得她眼尾的金纹忽明忽暗。
她能听见尸花在哀鸣,那声音像被浸在毒汁里的幼芽,每一声都带着腐烂的痛。“你不是真的想这样。”她向前走一步,鞋跟碾过碎石,“千年前的春天,我们在忘川花海起誓时,你说要做草木的伞,不是屠刀。”
赤焰夫人的瞳孔剧烈收缩。尸花突然剧烈震颤,黑色花瓣簌簌掉落,露出里面蜷成一团的嫩红花蕊——那是被邪术压制了百年的本相。
苏蘅看见她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心口,那里绣着朵早已褪色的铃兰,和苏蘅贴身小衣上的针脚一模一样。
“紫藤。”苏蘅低唤一声。崖边老紫藤的枝蔓突然活过来,盘着塔壁窜上断崖,将两人的手腕轻轻缠在一起。
灵火顺着藤脉涌进赤焰夫人识海,千年往事如潮水翻涌:春日里她们蹲在花田边给月季掐虫,冬夜里围着火盆用灵火烤梅花糕,还有那夜她跪在忘川河边,哭着求赤焰夫人别碰魔宗禁术......
“阿灼!”苏蘅加重力道,灵火在两人交缠的手腕间爆出金芒,“你闻闻看,尸花的蕊心是不是还留着素心兰的香?那是你十六岁时在我院子里种的!”
赤焰夫人突然捂住太阳穴。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没注意到尸花的黑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粉瓣,像被雪水浸透的朝霞。“住口......”她声音发颤,
“那些都是虚影!灵植师早该明白,慈悲换不来天地垂怜......”
“叮——”金属交击声撕裂夜色。
苏蘅转头的瞬间,萧砚已将她护在身后,玄铁剑出鞘半寸,寒芒映得他眼尾泛红。
陆骁的刀光在左侧闪起,与三道黑影缠斗成一团,刀风卷落的枯叶上还沾着新鲜血珠。
“昭王的影卫。”萧砚的声音像浸了霜,“前日在驿站截获的密信,说他们要在封魂塔取你性命。”他握剑的手紧了紧,剑穗上的珊瑚珠擦过苏蘅手背,“退到我身后。”
赤焰夫人突然低笑一声。她抬手召回尸花,那花此刻已完全褪成粉色,像朵被晨露洗过的牡丹。“好一场热闹戏码。”她指尖划过苏蘅被萧砚护着的背影,眼尾的泪痣微微发颤,“你看,连天道都要你选——是救草木,还是救你身边这些血肉之躯?”
苏蘅望着她眼底翻涌的暗色,突然伸手抓住她欲收回去的手腕。灵火顺着皮肤渗进去,触到了最深处那点豆大的光——那是当年在忘川花海起誓时,两人共饮灵酒留下的契约。“我选都救。”她将灵火之心轻轻按在赤焰夫人掌心,“阿灼,你看,它从来不是要被‘交出’的东西。”
赤焰夫人的掌心瞬间被金芒笼罩。她望着那团跃动的火焰,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
尸花“啪”地掉在地上,粉瓣上滚下两颗水珠,落在崖边碎石上,竟开出两朵极小的素心兰。
“走。”她突然甩开苏蘅的手,红裙一扬跃上崖边古松,“今日暂且算你赢。但......”她停在树顶,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苏蘅脚边,”若灵脉枯竭那日真的到来,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你所谓的’共生‘有多可笑。”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融入夜色。
陆骁砍翻最后一个刺客,刀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他擦了擦刀,走到两人身边:“世子,一共七人,都是影卫打扮,身上带着昭王的蝶纹腰牌。”萧砚没接话。
他转身捧住苏蘅的脸,指腹轻轻擦过她鬓角的血渍——那是方才刺客刀锋擦过时带起的。“伤着了?”他声音发哑,拇指反复摩挲她耳后,像在确认她的温度,“方才若我慢半分......”
“没伤着。”苏蘅握住他颤抖的手,将脸贴在他掌心,“你看,灵火之心还在。”她另一只手摊开,金焰在掌心跳动,映得两人交握的手暖融融的,“而且......”她望向赤焰夫人消失的方向,“阿灼还有救。”
萧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崖边那株老紫藤正抽出新枝,嫩绿色的花苞缀满枝桠,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我信你。”
夜色渐深时,封魂塔的铜钟敲响了三更。
陆骁已让人清理了塔外的血迹,篝火噼啪响着,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塔墙上。
苏蘅坐在石墩上,望着跳动的火苗出了神——方才用灵火连接赤焰夫人时,她在对方识海里看到了半块玉牌,刻着“明昭灵脉”四个古字。
“该歇了。”萧砚披了件大氅在她肩上,“明日还要赶去京城,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吃饭睡觉。”
苏蘅应了一声,手却摸向腰间的锦囊。
她取出一枚羊脂玉简,触手生温,表面还浮着层极淡的金纹——这是方才赤焰夫人消失时,那株老紫藤悄悄塞给她的。
“怎么了?”萧砚察觉她的动作。
“没什么。”苏蘅将玉简重新收好,抬头对他笑,“就是突然想起,忘川花海的素心兰该开了。”
萧砚望着她眼底跳动的光,突然明白,有些答案,要等天亮后才会揭晓。
晨雾未散时,陆骁已将三匹青骓马牵到封魂塔前。马蹄踏碎满地霜色,马颈上的铜铃随着颠簸轻响,惊起几尾藏在松枝间的寒鸦。
“苏姑娘,车驾备好了。”陆骁将缰绳递来,目光扫过她腰间鼓起的锦囊——那枚羊脂玉简正贴着她心口,被体温焐得微微发烫。
他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只把垫着软毡的马鞍又紧了紧,“今日无风,到京城该赶得上晚膳。”
萧砚不知何时站到了身侧。他伸手虚托住苏蘅的腰,待她踩上脚镫时轻轻一送,动作比平日更慢三分。
苏蘅能感觉到他指节抵在自己腰后,隔着两层冬衣仍带着灼人温度,像要把她整个人烙进骨血里。
“昨日那道血痕...”他突然开口,声音裹在晨雾里发闷,“我让陆骁去药庐取了金创膏,等歇脚时...”
“不疼了。”苏蘅侧头,看见他眼尾那点红痕还没褪尽——是昨夜替她挡刀时,剑气震得眼眶充血。
她伸手碰了碰他眉骨,“倒是你,昨晚守了我半宿,眼下都青了。”
萧砚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粝的茧子渗进来:“我不困。”马蹄声渐密。
三人沿着山径往下,晨雾被风撕开道缝隙,露出远处蜿蜒的官道。
苏蘅摸向腰间锦囊,羊脂玉简的棱角硌着指尖。她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那是昨夜灵火反噬留下的淡红印子,像朵未开的花苞。
“阿砚。”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卷走的雪,“若我...”
“没有若。”萧砚的手骤然收紧,指腹重重碾过她腕间脉搏,“你昨日说要都救,我便信你能都救。”他侧过脸,玄铁剑穗上的珊瑚珠擦过她手背,“但你若真想交代什么...”他喉结滚动,“等回了京城,在镇北王府的偏厅里,点上十盏烛灯,慢慢说与我听。”
苏蘅喉间发哽。她取出玉简,灵力顺着指尖渗进去。
玉简便发出柔和的青光,空中浮起一行金纹:“速取药园第三窖的九叶芝,按《灵植复苏术》第三卷所述培育。若我七日未归,以芝心为引,唤醒青竹村后山水脉。“
“这是...”萧砚望着空中消散的光纹,眉峰微蹙。
“昨日在赤焰夫人识海里,我看到明昭灵脉的玉牌。”苏蘅将玉简重新收好,指尖抚过锦囊上的紫藤暗纹,“她用尸花养毒,伤的不只是草木,是整个王朝的根基。药园的弟子跟了我三年,我得给他们留条...能继续走下去的路。“
萧砚突然勒住马。青骓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半尺高的尘土。
他翻身下马,站在苏蘅马前仰头看她,目光像淬了火的剑:“你总把最坏的可能先想好。”他伸手攥住她脚踝,“可你知不知道,从你在青竹村用野菊救县主那日起,从你在御苑为枯梅渡灵火那日起——”他喉结滚动,“我萧砚的命,便和你的命拴在一处了。”
陆骁在前方勒住马,很有眼色地调转马头,假装研究路边的野荆棘。
晨雾里传来他刻意放大的咳嗽声:“世子,前面山坳有茶棚,要不歇会儿?”
苏蘅被萧砚攥着的脚踝发烫。她弯腰,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发顶翘起的碎发——那是昨夜守夜时压乱的。“好。”她轻声应,“等喝了茶,我们就快些走。”
日头移到中天时,三人进了京城郊野。夕阳把官道染成金红色,城墙上的“明昭”二字在暮色里泛着暗铜色的光。
苏蘅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突然想起初穿来时,自己缩在青竹村祠堂角落,听族老骂她“灾星”时,也是这样的夕阳。
“这一世...”她攥紧腰间锦囊,声音里浸着蜜里藏刀的甜,“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属于我的一切。”
萧砚在她身侧勒住马。他没说话,只是伸过手,将两人交叠的手背贴在自己心口。
那里的心跳声透过两层冬衣传来,像战鼓,像春潮,像所有未说出口的誓言。青竹村方向,一声惊呼突然刺破晚风。
“快看!祠堂外的老梅树——”
“叶子都枯了!百年的树,怎么说枯就枯了?”
“定是那灾星克的!苏婉姑娘前日还说,她在外头作妖早晚会遭报应...“苏蘅的手指骤然收紧。
她转头望向渐暗的远山,眼底的金纹随着灵力翻涌若隐若现。
萧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手悄悄覆上她握着锦囊的手背:“该回了。”马蹄声再次响起,朝着城门方向踏碎满地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