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静养,苏蘅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内腑的震荡也平息了不少。
萧砚这几日寸步不离,汤药亲奉,连王府的管家都看得啧啧称奇,自家王爷何时这般体贴入微过?
今日,便是入宫赴宴的日子。宫中派来的马车早已候在府外,金丝楠木的车身,四周垂着明黄的流苏,彰显着皇家的气派。
苏蘅在萧砚的搀扶下,缓步踏上马车。她今日穿了一袭水蓝色的广袖长裙,裙摆上绣着几枝含苞待放的白梅,行走间,梅影暗动,清雅脱俗。
简单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更衬得她眉眼间的淡然。
“我总觉得,这场宴会不简单。”苏蘅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初愈的虚弱,但眼神却清明锐利。
连日来,她已从萧砚口中得知,皇帝虽未明说,但“灵植司”的设立,几乎是板上钉钉,而她,便是这灵植司未来的掌司。
这无疑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萧砚握了握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传递着安定的力量:“我会寸步不离。”他深邃的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坚定。
有他在,无论是龙潭虎穴,他都会护她周全。马车辘辘驶入宫城,穿过一道道宫门,最终在御花园外停下。
御花园内,奇花异草争奇斗艳,虽已入冬,但仗着暖房和灵植师的精心呵护,依旧有几分春意。
只是这份春意,在苏蘅眼中,却透着一丝诡异。她的目光落在几株开得异常妖冶的牡丹上。 那些牡丹花团锦簇,颜色比寻常牡丹要浓烈数倍,然而,苏蘅却敏锐地察觉到,它们的根系……异常活跃,活跃得近乎躁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触手在地下疯狂蠕动,汲取着什么。
“怎么了?”萧砚见她脚步微顿,低声问道。苏蘅微微摇头,示意无事,心中却已暗生警惕。
她不动声色,悄然将一丝灵力探入身旁一株数百年的紫藤树灵之中。紫藤树灵是草木之长,扎根深广,对周遭的土地气息最为敏感。
刹那间,一股驳杂混乱的气息通过紫藤树灵反馈回来。在那些牡丹根系的下方,更深处的泥土中,赫然埋藏着数十枚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幽幽紫光的卵状物!
幻心蛊!苏蘅的心猛地一沉。这幻心蛊本身并无太大杀伤力,但一旦被特定手法催发,便会瞬间释放出强烈的致幻毒瘴,引人心神大乱,陷入癫狂幻境。
布阵之人显然是想让她在御花园中,当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的面,丑态百出,甚至被当成妖孽!
毒的心思!苏蘅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步伐,巧妙地避开了那片被做了手脚的牡丹区域,看似随意地走向另一侧的梅林。
宴会设在御花园中的“赏心亭”,亭子四周轻纱曼拢,香炉里焚着上好的瑞脑香,沁人心脾。
皇帝高坐上首,皇后与几位得宠的嫔妃伴随左右。下方则是各王公大臣,按品阶依序而坐。 萧砚与苏蘅的位置被安排在靠近皇帝的下首,足见恩宠。
“宣平王,苏姑娘,入座吧。”皇帝含笑开口,目光在苏蘅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几分审视与好奇。
“谢陛下。”两人行礼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正酣之际,一道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
“父皇,儿臣听闻苏姑娘不仅医术高超,更有沟通花草之能,前些日子在宣平王府,更是让那百年铁树开花,实乃奇闻啊!”说话的是昭王萧煜,当今圣上胞弟,素来与萧砚不睦。
他端着酒杯,笑意盈盈地看向苏蘅,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皇帝闻言,也来了兴致:“哦?竟有此事?苏丫头,朕也听闻你手段不凡,今日既是赴宴,不如也让朕与众卿开开眼界?”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蘅身上。期待、质疑、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昭王见状,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他故作惋惜地指着亭外几株光秃秃的枝干:“只是可惜啊,如今已是寒冬,这满园虽有巧匠打理,却也难免有些枯枝败叶。听闻苏姑娘能通花草,不知可否让这满园枯枝,再开一季?”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让枯枝开花,而且是“再开一季”,这分明是想让她当众出丑!
萧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正欲开口,苏蘅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她迎着昭王挑衅的目光,浅浅一笑,那笑容如冬日暖阳,瞬间驱散了几分寒意。
她缓缓起身,接过宫女递上的酒杯,玉指纤纤,端的是仪态万方。“昭王殿下谬赞了。”苏蘅声音清越,不卑不亢,“通晓花木,不过是略懂些皮毛。让满园枯枝再开一季,蘅确无此等逆天改命之能。”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谁知苏蘅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宴席桌边随意插着的一枝残梅上,那梅枝早已干枯,只剩几片凋零的褐色花瓣。
她伸出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搭在那枯瘦的梅枝上。“不过……”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让这残梅,绽放一丝冬日的惊喜,或许可以一试。”
刹那间,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凝滞了。只见苏蘅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光芒悄然没入那枯梅枝干。
那光芒极淡,若非凝神细看,几乎难以察觉。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众人以为这不过是故弄玄虚,昭王几乎要嗤笑出声之际——
“咔嚓……”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那原本干枯如柴的梅枝顶端,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点冰晶!
紧接着,那冰晶迅速蔓延,舒展,变幻形态!不过片刻功夫,一朵完全由冰晶凝结而成的梅花,傲然绽放在枯枝之上!
那冰花晶莹剔透,巧夺天工,每一个花瓣的弧度都完美无瑕,在宫灯的映照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寒气丝丝缕缕,却又带着一种极致的艳丽与圣洁。
“天啊!”
“这……这是冰梅!”
“枯木生冰花!神乎其技!简直是神乎其技!”满座哗然!惊叹声、抽气声此起彼伏!连高坐上首的皇帝,都忍不住微微前倾了身子,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光芒。
这哪里是让枯木逢春,这分明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其难度,比让真正的梅花在冬日绽放,不知高了多少倍!
苏蘅微微一笑,收回手指,那朵冰梅依旧傲立枝头,美得惊心动魄。
昭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他万万没想到,苏蘅竟然能以如此惊世骇俗的方式化解他的刁难,反而让她大放异彩!
此女,绝不能让她在父皇面前如此轻易得势!一个更刁钻,更难以完成的念头在他脑中飞速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震动,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那笑意,却比刚才更多了几分虚假与算计。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方才更加洪亮,仿佛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
归府途中,苏蘅忽感胸口一阵灼热,那枚温养在她心口的水晶梅花,此刻竟微微颤动起来,仿佛有生命一般。
几乎同时,彼岸花王那空灵而威严的声音,如穿透万古迷雾般,再次在她识海中响起:“血契……正在觉醒。你的记忆,快回来了。”
苏蘅猛地一凛,低头望向自己白皙的掌心。
那里,一道极淡的金纹若隐若现,随着彼岸花王的话语,竟也开始散发出微弱的灼热感,与心口的水晶梅花遥相呼应。
记忆……她失去的,究竟是怎样的记忆?为何会与这神秘的彼岸花王,与这诡异的血契牵扯在一起?
马车辘辘,驶回苏府。苏蘅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她知道,从今日御前献技,到被封为“灵植司”总管,她苏蘅的名字,必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传遍整个大启京都。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等待她的,绝不仅仅是荣耀。正如萧砚所言,她已无可退路。
翌日,圣旨昭告天下,灵植司正式成立,苏蘅为第一任总管,官拜正四品,赐府邸,赏金银,一时间风头无两!
整个京都炸开了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一朝便成了天子近臣,手握实权,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传奇!
无数双眼睛盯上了苏蘅,有羡慕,有嫉妒,更有来自暗处的森森恶意。
昭王府内,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灵植司总管?好一个苏蘅!好一个父皇!”昭王面色铁青,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他苦心经营多年,拉拢朝臣,培养势力,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可如今,一个黄毛丫头,竟凭着些旁门左道的戏法,就轻易夺走了父皇的青睐,甚至压过了他的风头!
“王爷息怒!”一旁的幕僚连忙劝道,“此女根基浅薄,骤登高位,必成众矢之的。我们只需……”他压低声音,
昭王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说得对。本王倒要看看,她这个灵植司总管,能当几天!”
苏蘅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她顶着各方压力,雷厉风行地开始筹建灵植司。选址、招募人手、制定规章……桩桩件件,千头万绪。
吏部拨付的人手,多是些老油条,阳奉阴违;户部划拨的款项,也是一拖再拖,处处掣肘。 苏蘅明白,这是昭王一党在暗中作祟。
她冷笑一声,直接一纸奏折递到御前,言辞恳切地“恳请”陛下派遣心腹协助,并“无意中”提及了筹建过程中的种种“小小”阻碍。
皇帝本就对苏蘅的灵植之术寄予厚望,见她受阻,龙颜微怒,当即下令彻查,几个办事不力的小官被立刻撤职,以儆效尤!
同时,他还真就派了御林军的一个小统领,带着一队人马,名为“保护”,实为“监工”,确保灵植司的顺利组建。
这一下,那些想看苏蘅笑话的人,都暂时收敛了爪牙。苏蘅也趁此机会,大刀阔斧,将灵植司的架子迅速搭建起来。
她甚至破格提拔了几个在农事上颇有心得,却因出身寒微不得志的农官,以及一些对奇花异草有特殊天赋的民间异士。
短短数日,灵植司便初具规模,坐落在京郊一处依山傍水之地,灵气充沛。苏蘅亲自规划,引灵泉,布灵阵,移植奇花,培育异草,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而这几日,她胸口的灼热感愈发明显,掌心的金纹也越发清晰,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在皮肉之下缓缓游走。
彼岸花王的声音时断时续,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迷雾,却总在关键时刻给她一些模糊的指引,让她避开了一些潜在的凶险,或是福至心灵般解决了某些难题。
“血契之力……不只是束缚……更是力量的源泉……”
“你的敌人……远比你想象的……更强大……”
“觉醒……快了……那扇门……即将为你打开……”
这些破碎的呢喃,让苏蘅心神不宁,却也让她更加警醒。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昭王的隐忍,朝堂的暗流,以及那即将苏醒的记忆,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向她缓缓罩来。 这一日,灵植司初步建成,苏蘅处理完一应事务,已是月上中天。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陛下新赐的府邸,遣退了侍女。
白日里强撑的精神一松懈,那股源自血契的悸动便如潮水般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她沐浴更衣,躺在榻上,强迫自己静心凝神。
掌心的金纹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心口的水晶梅花也散发出莹莹的微光,与金纹交相辉映。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期待交织在心头。
带着这份预感,苏蘅缓缓闭上了双眼,意识渐渐沉入黑暗。夜,愈发深沉。万籁俱寂中,唯有窗外几声虫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人静,苏蘅被一股熟悉的悸动猛然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