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那冰冷的忙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安逸一个人僵坐在冰冷的房间里,维持着那个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的石雕。
窗外,天色由明亮的午后逐渐转为昏黄,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薄云,将房间染上一层黯淡的金色,继而迅速褪去,最终被沉沉的暮色彻底吞没。
他没有开灯,任由浓稠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将自己完全包裹。
房间里的家具轮廓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如同蛰伏的怪兽,只有窗外远处零星的路灯光晕,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淡微弱的光痕。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各种念头和画面不受控制地翻腾交织。
一会儿是西沙海底墓里那些原着中描述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恐怖场景——幽暗浑浊的海水,锈迹斑斑的沉船通道,无声游弋的禁婆惨白扭曲的身影,海猴子嗜血的獠牙,诡异致幻的六角铜铃……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一会儿又是系统那毫无感情闪烁着红光的惩罚提示,积分清零,剥夺技能像一把能杀死他的利剑。
而紧接着,另一组画面又强行挤了进来,是这段时间以来,那些他以为早已被恐惧掩盖实则深深烙印在记忆里的点点滴滴。
他想起了阴森诡谲的鲁王宫里,胖子虽然嘴里总是嚷嚷着嫌弃,却总在他快要掉队或遇险时,那只及时伸过来的粗壮有力的手臂,一把将他从危险边缘拽回。
想起了无邪递过来干净的水和压缩食物时,那双总是带着真诚关切和安抚意味的眼睛,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想起了潘子那沉默寡言却行动力惊人的背影,总是在最危急关头,用最利落精准的动作化解危机,顺带捎上他这个累赘;想起了黑瞎子那永远挂在嘴角的、让人头皮发麻又捉摸不透的玩味笑容,看似不靠谱,却总像一张无形的网,若有若无地将最直接的威胁隔绝在外。
还有那个最难以企及的身影,张麒麟,他的沉默如山,他的强大无匹,他总是出现在最需要的地方,无需言语,只是一个背影,就能带来真实存在的安心感……
他还想起了回到杭州后,吴山居里那杯似乎总是为他提前准备好温度恰到好处的清茶,氤氲着淡淡的香气。
想起了胖子那吵吵嚷嚷充满市井烟火气的勾肩搭背,虽然每次都拍得他生疼(积分+5),却带着一种粗暴的接纳;甚至想起了无三省那句听起来平淡无奇,甚至有些冷漠的“自己机灵点”,背后所隐藏的那一丝极其吝啬却又确实存在对他生存能力的默认和认可。
这些看似琐碎的画面,声音,细微的感受,像一点点微弱却执拗的星光,在他被巨大恐惧彻底冰封黑暗的内心世界里,顽强地闪烁着,试图驱散那无边的寒意。
那么,他原本的世界呢?
那个有高速网络,有随叫随到的外卖,有令人疲惫的996但也拥有无穷便利和绝对安全的现代世界?那个支撑着他熬过最初艰难时刻回家的执念?
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得模糊,褪色,越来越遥远。
远得像一个上辈子做过细节不清的旧梦,甚至开始缺乏真实的质感,变得轻飘飘的,难以抓住。
而眼前这个危机四伏,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的世界,虽然充满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危险和随时可能丧命的威胁,但他却奇异地、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些“联系”。
一些他被需要被认可,甚至被以一种奇特方式微弱地保护着的联系。
他不再是最初那个完全游离在外,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孤零零的异界来客。
他害怕下墓,害怕那些超自然扭曲恐怖的诡异存在,害怕冰冷无情掌控他命运的系统,害怕一切未知的危险。
但他好像也有点害怕失去现在所拥有的实实在在的“归属感”。
害怕再次变回那个一无所有,孤独无助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局外人。
如果拒绝,系统会毫不犹豫地惩罚他,他会失去赖以生存的积分和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能力,甚至可能暴露穿越者的身份,被这个世界彻底排斥和清理。
无三省他们大概也不会再接纳一个临阵脱逃,毫无用处的“懦夫”了吧?
到时候,他又能去哪里?继续回到这个冰冷压抑的出租屋,抱着那个越来越渺茫的回家幻想,绝望地对抗这个充满恶意和危险的世界,直到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死在某条阴暗的巷子里,烂掉都没人发现吗?
那种深入骨髓,孤立无援的绝望,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一种极其奇异而复杂的情感在他冰冷的心房中滋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竟压过了部分纯粹的、对海底墓的恐惧。
那是一种掺杂了太多东西的情绪——无奈,认命,对自身弱小的愤怒,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去仔细分辨和深究对那群人的“不舍”。
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有点不想离开这个奇怪又危险却又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一丝微弱“温暖”和“联系”的“团队”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心慌意乱,甚至比面对怪物更让他恐慌,但同时,又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感缓缓沉了下来。
在彻底吞噬一切的黑暗里,他缓缓地抬起自己那双因为长时间紧张而微微颤抖、冰凉的手,怔怔地看着模糊的指尖轮廓,仿佛想从这凡俗的肉体上看出命运的答案。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灵魂里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颤抖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房间里的冰冷和尘埃的味道。
他做出了一个艰难无比,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拒,却又仿佛从答应去广西的那一刻起,就已悄然注定的决定。
他摸索着,拿起床头那只屏幕碎裂、款式老旧冰冷的手机,凭着记忆,在黑暗中笨拙而坚定地,回拨了无邪的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通,仿佛那边的人一直等在旁边。
听筒里立刻传来无邪那熟悉温和和一丝紧张期待的声音:
“安逸?”
安逸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黑暗中轻轻颤动。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他精心伪装出来习惯性的怯懦和细微颤抖,听起来可怜又无助。
但在这无法控制的颤抖之下,却多了一丝此前从未有过斩断所有退路后的孤注一掷和微弱却真实的坚定。
他对着话筒,用轻得几乎像叹息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邪哥……”
“我……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