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安逸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枯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里,眼睁睁看着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一点点染上令人窒息的灰白,再到晨光勉强透过糊着灰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脑海里那个该死的蓝色倒计时依旧固执地悬停着,像一柄时刻准备斩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减少一秒数字,都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又拧紧了一圈。
电击Level 1!光听这个名字,就感觉头皮发麻,浑身肌肉都开始幻痛。
他一点也不想亲身体验那是什么滋味。
可是,主动去碰无邪?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强烈的抗拒和羞耻感狠狠压了下去。他天生就带着点社恐,和人正常说句话都得做半天心理建设,更别提这种目的性极强,堪称骚扰的肢体接触了。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他就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当场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但是,不去呢?
系统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生存几率低于0.001%”。虽然不知道这破系统有几分真几分假,但那能直接塞进人脑子里的科技水平,惩罚机制恐怕也不是闹着玩的。
万一真被电成爆炸头怎么办?
挣扎,纠结,恐惧,绝望……各种负面情绪像永不退潮的海水,反复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直到天光大亮,街边开始传来豆浆油条的叫卖声和自行车铃叮铃铃的声响,安逸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惊醒。
倒计时已经无情地走过了好几个小时!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不被电击!
强烈的求生欲最终艰难地压倒了社恐和羞耻心。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焦躁仓鼠,在狭窄得转个身都困难的铺子里来回踱步。
直接去肯定不行。
他这张脸……
安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穿越过来唯一值得让他有些烦恼的,大概就是这身过于出色的皮囊了。
肤色白皙通透,五官精致得甚至带着几分昳丽,尤其是那双眼睛,睫毛长而密,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总显得无辜又柔和,平白添了几分易碎感。
平时他刻意低着头用刘海遮掩,再配上那身破旧衣服和畏缩气质,才勉强不那么扎眼。
但若是主动凑到无邪,无三省那些人精面前,这点粗浅的遮掩根本不够看。太惹眼的容貌在这种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绝非好事,更容易被注意到,被有心人记住,被怀疑是别有用心之徒,甚至被当成什么汪家人或者“它”的棋子……他绝不能让这种风险发生!
伪装!必须进行彻底的、丧心病狂的伪装!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既然避免不了要“贴贴”,那就尽量降低“贴贴”带来的后续风险!他要让自己变得毫无吸引力,甚至让人一看就倒胃口,碰一下都觉得辣眼睛才行!这样既能完成任务拿到积分,又能最大程度地避免被后续盯上!
想到这里,安逸像是抓住了绝望深渊里唯一一根稻草,立刻翻箱倒柜地行动起来。
他在吱呀作响的破木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几乎要散架的旧箱子,里面是他刚穿来时身无分文捡别人丢弃衣服穿的那段黑历史遗物。
他抖开一件领口发黄,洗得看不出原色还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格子衬衫,又一条裤腿明显短了一截样式土得掉渣的棕色涤纶裤子。
穿上后,宽松不合身还带着怪味的衣服套在他清瘦的身板上,空荡荡的,更显得邋遢又落魄,活像从哪个难民营里跑出来的。
但这还不够。
丑,也要丑得独具匠心。
他又从箱底翻出一顶不知道从哪个垃圾桶边捡来的、油腻打绺、死气沉沉的假发,颜色是那种很不自然的死黑,发型丑得惊天动地,仿佛被狗啃过又压扁了。扣在头上后,瞬间遮住了他原本柔顺的头发和饱满的额头,还隐隐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接着是点睛之笔——一副地摊上淘来的粗笨如啤酒瓶底的黑框眼镜,镜片是平光的,但边框极大,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瞬间把颜值拉低到负值。
他还翻出以前捣鼓来恶作剧的暗沉药膏,仔细地涂抹在脸上,脖子上,手臂所有可能裸露的皮肤上,让原本白皙的肤色变得蜡黄黯淡,仿佛长期营养不良的病人。
最后,他甚至找出削得快秃的眉笔,小心翼翼地在脸颊、鼻梁甚至额头点上十几颗逼真雀斑和几颗“刚冒头”的、红得发亮的痘痘。
对着家里唯一一块影像模糊的穿衣镜,安逸看着镜子里那个形象邋遢,面色萎黄,满脸痘斑,戴着丑眼镜,头发油腻得能炒菜的陌生人,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太丑了!丑得清新脱俗!丑得别具一格!丑得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移开视线!
完美!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安全感爆棚!
他试着含胸驼背,缩起脖子,让姿态也变得猥琐怯懦,走起路来歪歪扭扭。
又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一种带着奇怪地方口音的又含糊不清还结巴的说话方式:
“呃……老……老板,问……问下这个书,多……多少钱?”
很好!从视觉到听觉,都足够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甚至不想听第二句!
全套装备下来,别说无邪和无三省了,就算是他亲妈从地底下爬出来,也绝对认不出这是那个模样俊秀的安逸。
只是心理上的不适感极其强烈,这形象每多维持一秒都是对审美和自尊的残酷考验。
但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电击,这点牺牲是必要的!他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叫战术性自毁形象!
【倒计时:18:32:05】
时间不多了。
安逸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那个堪称“人间惨剧”的倒影,深吸一口满是霉味的空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悲壮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旧木门。
上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又想低头缩肩,但立刻强迫自己维持住这副精心打造的丑态。他拉低那顶油腻到反光的假发,咬咬牙,朝着西湖对面那个他过去两年无数次绕道走的方向——西泠印社旁边的古董店,一步步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水。
祈祷无邪正好在店里?祈祷只是假装不小心路过蹭一下就好?祈祷没人注意到他这颗丢进人堆里都嫌扎眼的“尘埃”?
无数的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