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衍离开后,密室的石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风沙声隔绝在外。赤焰望着沙盘上那些流转的水晶球体,终于忍不住开口:“琼宇……到底是什么?”
沧溟走到沙盘旁,低沉道:“幽冥被困在死亡之地边缘太久了,无念城靠着灵珠吸尽周遭灵气,我们只能挖灵矿与他们置换粮食、药材,可灵矿挖一点少一点,地脉越来越枯竭,风沙一年比一年烈。”
他凝视着沙盘的荒漠,沉声道:“我想让幽冥人不用再看灵族脸色,不用再守着日渐枯竭的土地等死。琼宇就是这个念想,用聚灵阵锁住稀薄的灵气,在水晶穹顶下种粮、育草,建一座能自己造血的城。”
赤焰望着沙盘里那些田舍模型,想起曲水城的奢靡,想起幽冥百姓脸上的风沙。他从未想过“生存”二字可以如此具体,不是一场战斗的胜利,不是一次危机的化解,而是一砖一瓦地,在荒漠里种出活下去的希望。
沧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柔和了些:“但琼宇终究是权宜之计。”
他看向沙盘外的黑暗,“只要灵珠还在,天地灵气就被它扭曲着汇聚向无念城,死亡之地就会不断扩大。幽冥王当年想毁了灵珠,让灵气归位,可惜……”
他没说下去,但赤焰懂了。那是千年未竟的理想,像一根刺,扎在每一代幽冥人的心里。密室里陷入沉默,只有沙盘的蓝光在两人脸上流转,映着彼此眼底的沉郁。
“这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赤焰轻声打破寂静。
“风蚀崖修炼那几年,空闲时就去探查周边的地脉,看着那些被灵珠吸干灵气的枯山,就想着总得做点什么。”
“原来你……”赤焰的声音有些发哑,赤焰想到当初在风蚀崖修炼,沧溟总是早出晚归,原是在做这件事,而当初自己总是给他找各种麻烦……
沧溟眼底闪过一丝怀念:“一开始玄冥和司命们都觉得是空想,聚灵阵的灵力怎么稳定?水晶穹顶怎么抗住风沙?作物种源从哪里来?当年毕业测试,我看到墨衍使用机关术,并且用飞鸢带你们上风蚀崖,因此去曲水前,我找到墨衍。”
“墨衍?”
“嗯。”沧溟点头,语气里带着赞许,“墨衍心细如发,对工事、阵法天生敏感。我把零碎的想法说给他听,他竟凭着一己之力,花了一年时间画出完整图纸,建起了一号琼宇。”
他指了指沙盘里最先亮起的水晶球,“正是一号琼宇种出的第一茬药草,让大祭司他们松了口,才愿意投力建下去。”
赤焰愣在原地,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沧溟在筹谋一座城,墨衍在搭建一座城,连青姨、颜宴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为幽冥的存续添砖加瓦。而他呢?他似乎总在麻烦里打转,好像从来没有为这片土地,做过什么真正长久的事。
这种自惭形秽悄悄漫过心湖,让他莫名地低落。
“怎么了?”沧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走近一步,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
“没什么。”赤焰抬头,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走向石门,“我先回灵佑宫了,星瑶她们该等急了。”
他的脚步有些快,沧溟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那背影里的落寞,像被风沙打蔫的草,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赤焰站在霁渊阁的回廊上,望着漫天风沙,忽然觉得那风里,藏着太多他还没读懂的重量。
廊下立着一道亚灰色的身影。墨衍背对着他,长衫被风沙吹得微微起伏,手里还攥着一卷图纸。
听到脚步声,墨衍转过身,脸上带着几分犹豫:“赤焰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请教?”
赤焰的心猛地一跳。他压下眼底的期待,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道:“墨先生但说无妨。”
墨衍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眼神里有探究,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公子很像我一个故友,她叫赤霄……”
“嗯,我见过她。”赤焰道。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赤霄抢了东西只会脸红的少年,终究是被岁月磨出了沉稳,可提到“赤霄”二字时,眼底还是藏不住少年时的熟稔。
墨衍声音低了些:“那……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吗?”
赤焰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避开墨衍的目光,看向远处被风沙模糊的宫墙,声音哑得像蒙了尘:“她……已经不在了。”
“什么?”墨衍猛地抬头,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手里的图纸“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若非扶住廊柱,险些栽倒在地,“不可能……怎么会……”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这个素来沉稳到近乎木讷的人,此刻眼底的震惊与痛苦,比黑风岭的戾气更让赤焰心惊。
赤焰攥紧拳头,他想说“我就是”,想像当年那样拍着他的肩说“呆子”。
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干巴巴的解释:“我自幼在离星宫修炼,三年前在死亡之地边缘遇见她时,她已不行了……”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她临终前说,阿娘在幽冥,让我若有机会,替她来看看。”
这谎话说得他舌尖发苦。他看着墨衍蹲下身,一张张捡着散落的图纸,手指抖得连最平整的那张都捏不住,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原来如此……”墨衍站起身,图纸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对着赤焰深深一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多谢公子告知……失礼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有些踉跄,亚灰色的长衫在风沙里缩成一个单薄的影子,连掉在地上的半张图纸都没察觉。
赤焰望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蹲下身,捡起那半张图纸,他将半张图纸折好,塞进袖中。
风沙卷过回廊,吹乱了他的发,也吹凉了眼角的湿意。像在提醒他:赤霄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赤焰。
可为什么,看着墨衍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的心会这么疼?
廊下的夜明珠渐渐亮起,映着他孤单的身影。远处传来星瑶唤他的声音,赤焰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复杂的情绪压进心底,转身往灵佑宫走去。有些真相,或许注定要埋在风沙里,连同那些无法言说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