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过白府书房的雕花窗棂时,流光正对着案上那盆血珊瑚出神。
指尖抚过最顶端那截新抽的嫩枝,凉意顺着指腹漫上来,恰如他此刻的心境,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流奔涌。
“君,苏家的人已连夜出了曲水城。”
青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难掩的轻快,“据说走得仓促,连城西那处囤着灵草的仓库都没顾上。”
流光指尖一顿,转头时眼底已漾开笑意:“让焰兄弟进来。”
赤焰推门而入时,玄色衣袍上还沾着些微夜露的湿气。
他立在离案三尺处,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是惯常的平静,只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在看流光的反应,看这位灵族白家公子,会如何掂量他刚送上的这份“厚礼”。
“焰兄弟这手‘借刀杀人’,可比我预想的更利落。”
流光转过身,烛火在他眉骨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先是放出苏家私贩幽冥骨粉的消息,引灵族戒律司的人来查,再让黑风岭的‘山匪’截了他们往南境运灵玉的商队,既除了隐患,又没脏了我们的手,高。”
赤焰垂眸,声音平稳无波:“不过是按君的吩咐行事。苏家在曲水盘桓多年,根基虽深,却仗着族中长辈势大,行事张扬,本就落了人口实。”
“光会按吩咐做事,成不了大事。”流光忽然笑了,转身从博古架最上层取下一枚令牌。
那令牌是青铜铸就,边缘已磨得发亮,正面“暗市司”三个字刻得遒劲,背面却隐隐可见一道灵纹,细看竟是白家独有的“锁灵印”。
他将令牌抛给赤焰,赤焰伸手稳稳接住。
心尖猛地一缩。他认得这令牌。
曲水暗市分东西两市,西市由流光亲自掌管,专营灵族珍品;东市却鱼龙混杂,不仅有幽冥散修、妖族商贩,更藏着各方势力的眼线。
苏家以前仗着灵族长老会的支持,死死攥着东市的管理权,如今流光将这令牌给他,无异于把曲水的半条情报网递到了他手上。
“君这般信任,……”赤焰作势要将令牌递回,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东市干系重大,愚第恐难当此任。”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流光打断他,语气里带了点不容置疑的笃定,却又不是命令。
“东市那些人,表面是商贩,暗地里各有各的算盘。有幽冥的人混在里面打探灵族动向,也有灵族的暗线盯着外族势力,你去打理,正好帮我清一清那些‘不干净’的。”
他顿了顿,指尖叩了叩案面,“放心,税利你我三七分。你的人,用这笔钱养着足够了。这对你在幽冥那边隐匿身份,也不是坏事,对吧?”
最后那句“对吧”,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挑破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窗户纸。
赤焰抬眸,撞进流光含笑的眼,那笑意里有拉拢,有试探,更有几分“我知你底细,却仍与你谋事”的坦诚。
他握紧令牌,铜面的凉意透过掌心漫进心里:“遵命。”
……
话音刚落,就见流光身子忽然一晃,左手下意识扶住案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赤焰快步上前扶住他时,才发现他额角已沁出一层冷汗。
“流光兄?”赤焰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指尖刚触及脉门,就觉一股阴冷的障气顺着流光的灵力窜过来,像无数细针在啃噬他的经脉。
这障气与曲水街头弥漫的邪气同源,却更浓郁,显然已在他体内积了许久。
“让焰兄弟见笑了。”流光靠在椅背上,调息片刻,才缓过一口气,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
“我本靠灵珠维持灵力,这几年在曲水,离了灵珠的照拂,曲水的邪气又一日重过一日,便成了这般模样。”
赤焰没说话,掌心缓缓覆上他的手腕。黑色的邪气顺着他的指尖往回收,他体内的业火悄然燃起,将那些阴冷的气息焚烧成细微的光点。
同时,一丝赤红色的灵光顺着他的掌心,缓缓注入流光体内,这本是怨灵所结,却被他淬炼得温和,恰好能护住流光受损的经脉。
流光起初还微怔,感受到那股暖流驱散了体内的寒意,才放松了紧绷的肩。
他看着赤焰专注的侧脸,那双眼眸里没有平日的疏离,反倒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
“多谢焰兄弟。”待体内的滞涩感散去,流光才轻声道,“只是……怎会不怕这邪气?”
赤焰收回手,指尖的黑色邪气已尽数消散:“实不相瞒,我修炼的业火,本就以阴邪之气为薪。这些邪气于我而言,非但无害,反倒是助力。”
他顿了顿,看着流光依旧苍白的脸,补充道,“若兄长信得过我,以后我可常来为你净化体内障气。另外,黑风岭深处有处寒池,经水灵石净化,灵力极纯,兄长若去沐浴,或许能缓解些,并可滋养灵力。”
流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开:“寒池是黑风岭的聚宝盆,我去了,不怕断了你暗夜王的财路?”
“兄长说笑了。与兄长相比,一个寒池算不得什么……”
赤焰垂眸,语气诚恳,“兄长若去,我遣人清场便是,绝无闲杂人等打扰。”
流光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暗夜王”比他预想的更复杂。
他是幽冥暗探,却肯为自己耗损灵力;他需借自己的势站稳脚跟,却又在细节处透着几分不似作伪的关切。
这般矛盾,倒让他生出几分真切的信任来。
“如此,便多谢焰兄弟了。”
自那以后,赤焰常来白府为流光净化障气。
有时是在书房,流光批阅着商路账簿,赤焰坐在对面,指尖搭着他的手腕,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曲水的琐事;
有时是在寒池,流光浸在池水中,看着赤焰立在池边警戒,月光洒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倒生出几分难得的安宁。
秋深时,曲水的白市已尽数挂起白家的商号,暗市东西两市的交易账簿上,再无半分苏家、林家的痕迹。
税利银车每月准时驶入白府,寒池的灵力滋养下,流光的气色日渐红润,连带着白家在灵族中的声望,也如日中天。
这日,流光与赤焰并肩站在白府的望楼之上,俯瞰着暮色中的曲水城。
万家灯火如星子落入人间,暗市的灯笼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勾勒出这座城的命脉。
“如今曲水,总算是安稳了。”流光轻声道,语气里带着释然。
赤焰望着远处黑风岭的方向,淡淡道:“安稳,才好做事。”
流光转头看他,眼底映着灯火,忽然笑了:“焰兄弟可知,外面都在传,流光神君与暗夜王联手,已扼住了曲水的咽喉。”
赤焰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眼中都有笑意,那笑意里有相互利用的清醒,却在这一刻,真正成了把控曲水命脉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