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坊的竹帘被赤霄一声掀起,铜环撞击门框的清脆声响在店内回荡。掌柜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正伏在柜台后拨弄算盘,闻声懒懒抬眼,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拖长了语调:公子,夫人,是要现成的衣裳,还是量身定做?
都要。沧溟的声音清浅,目光已投向货架——那里悬挂的各色绫罗绸缎,有的点缀着莹润珍珠,有的绣着灵动灵鸟,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
赤霄早已被满目锦绣迷花了眼,伸手便拽过一件孔雀翎大氅披在身上。尾羽扫过旁边悬挂的幻颜纱,顿时激起一片荧光粉雾,如同撒下了一把碎星。这料子真不错!她转了个圈,大氅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馥郁香风。
这位妹妹好眼光。楼上传来女子清越的笑声,脆如银铃,百鬼夜行,夜里穿出去,能召来三千艳鬼伴舞呢。
赤霄仰头,见二楼雕栏边倚着几位身着水红、月白纱衣的女子,眉眼间俱是动人的妩媚。她眼珠一转,忽然扯下沧溟身上的素面斗篷,朝楼上扬声道:艳鬼伴舞有什么意思?给这位公子来身招桃花的——要那种姑娘见了走不动道,和尚看了想还俗的!
沧溟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只从袖中取出一块暗纹布料递给掌柜:用这个料子做件外袍。
掌柜接过布料,指尖轻捻,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料子可不常见。库房里还有些存货,只是制衣需等五日,可行?
可以。沧溟颔首,我们先挑几件现成的。掌柜应声,捧着布料进了里屋。
楼上的女子们笑得更欢了。其中一人扬声喊道:霓裳姐姐,快来!来了位俊郎君,比赛仙坊戏文里画的还要好看!
话音未落,便见一位红衣女子从楼上款款而下。她面上蒙着层红纱,只露出一双含情美目,腰间系着的金铃镯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声响,一步一响,仿佛踏着节拍。行至楼梯口,她斜倚着扶手,眼波在沧溟身上流转,声音带着几分魅惑:这般俊俏的郎君,穿什么都勾魂~不如直接来我们坊里,姐姐给你裁身坦诚相见
楼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娇笑声。
红衣女子作势要向沧溟身边靠去,却被赤霄一步拦在身前。这位姐姐,赤霄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却带着几分强硬,我家哥哥已经名草有主了。
她忽然凑近女子,鼻尖轻嗅,随即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姐姐这勾魂香莫不是受潮了?怎么透着一股腐尸的臭味?
红衣女子的身子猛地一僵,攥着纱巾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赤霄伸手,指尖轻轻挑起她的红纱一角,声音压得更低:姐姐这么漂亮的脸蛋,若是被噬魂咒侵蚀了,着实可惜。
你们是什么人?红衣女子的声音微微发颤,方才的媚态荡然无存。
好说好说。赤霄直起身,笑得像只狡黠的猫儿,我们兄妹虽无灵力,可我这哥哥最擅长捉鬼。姐姐这咒,怕是撑不过十日,就要化作死魂了。
红衣女子的脸色彻底白了,忙拉着赤霄往楼上走:妹妹看着面善,我们投缘得很。楼上有新到的花露,妹妹要不要试试?
沧溟欲跟上,却被她拦住:哥哥,我与姐姐们说说话,你在楼下等我。
红衣女子也回过头,掩唇轻笑:公子,楼上都是女眷的衣饰,你上去多有不便。
楼上的姑娘们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俊郎君就在楼下等着,我们保证把你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沧溟看着赤霄眼中闪烁的狡黠光芒,知道她定有主意,便在楼下的椅子上坐下。里屋的掌柜正好出来,见他独自坐着,便笑着搭话:方才那几位是赛仙坊的舞姬,常来这儿定做衣裳。沧溟应着,心里却稍稍放松——至少不是歹人。
楼上很快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夹杂着赤霄的调笑和女子们的娇嗔,听着倒真像是投了缘。
约莫半个时辰后,楼上响起一阵惊呼:我的天!霓裳姐姐,你这手艺绝了!赤霄妹妹这一打扮,怕是要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破风公子,你瞧瞧你妹妹,是不是比画里的仙女儿还要好看?
随着话音,赤霄被一群女子簇拥着走了下来。她换上了一身月白纱衣,肩头搭着一圈雪羽,内里是乳白掺粉红的缎裙,衬得纤腰不盈一握。乌黑的长发被梳成简约的飞仙髻,只簪了几粒饱满的珍珠,鬓边垂落两缕碎发。往日里总是微扬的下巴此刻稍稍收敛,眉眼低垂,竟透出几分难得的羞涩。
沧溟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的人,一时有些怔忡。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赤霄——没有劲装的利落,没有斗篷的遮掩,就像雪地里突然绽放的花朵,鲜活又柔软。
姑娘们将赤霄推到他身边,红衣女子看着两人,笑眼弯弯:真是一对璧人......等等,还差一点东西。她说着,取下自己发间一支嵌着红宝石的发簪,轻轻簪在赤霄的发髻上,这才完美。
还是霓裳姐姐有眼光!旁边的女子们笑着附和,这身装扮与破风公子最是相配!
霓裳朝他们摆了摆手,金铃镯又发出清脆的声响:晚上我在赛仙坊等着二位,可别忘了来。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结了账,踩着铃声远去了。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月白的衣摆上,那支红宝石发簪在发间闪烁着光芒,宛如一颗跳动的星子。沧溟凝视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曲水城的热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待赛仙坊的姑娘们走远,赤霄长长舒了口气,抬手就要去摘头上的珍珠发饰——那冰凉的珠子贴着头皮,总让她觉得不自在。手腕刚抬到半空,就被沧溟轻轻握住。
别摘。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红宝石簪上,声音比晨光还要柔和,很适合你。
赤霄怔住,抬眼望他:真的?不觉得奇怪?她平日里束着高马尾,穿着粗布劲装,莫说珍珠发簪,连朵花都不曾戴过。此刻镜中的自己,眉眼温顺,衣袂飘飘,陌生得像是换了个人。
不奇怪。沧溟摇头,视线掠过镜中两人的倒影——她身着月白衣裙,他穿着灰布长衫,发间的红簪与他相映成趣,倒真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对,真的很好看。
掌柜在一旁笑着搭话: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这般模样,才是姑娘家该有的样子。
赤霄对着铜镜转了半圈,月白纱衣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细微的声响。镜中的少女,眉眼间还带着未褪的英气,却被这身装扮衬得添了几分柔婉。她忽然有些恍惚——原来自己也能是这副模样。从小到大在锈巷摸爬滚打,她总觉得胭脂水粉是累赘,此刻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心里竟是五味杂陈。
沧溟站在她身后,镜中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顶,带着些许她看不懂的柔和。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再挑几件?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赤霄这才回过神,指着货架上一件墨色劲装:那个我要!还有这件银灰短打,方便打架。又转头对沧溟道,你穿这件藏青锦袍肯定好看,比你那灰布衫强多了。
她手脚麻利地挑了七八件,有她穿的利落劲装,也有适合沧溟的素雅长袍,一股脑塞给掌柜:送到聚灵阁,记我们账上。掌柜笑着应下,捧着衣服去打包。
出了彩衣坊,曲水城的热闹扑面而来。青石板路上熙熙攘攘,挑着灵果的担子擦肩而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比幽冥城终年不散的风沙鲜活百倍。赤霄像只刚出笼的雀儿,一会儿蹲在糖画摊前看老师傅画龙,一会儿凑到兵器铺前抚摸玄铁短刀,连街边小贩吹的糖人都要凑过去闻闻。
沧溟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她随手买下的糖画、蜜饯,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她的身影。
哎,你看!赤霄忽然停在个卖面具的摊子前,指着摊上黑压压一片面具,好多幽冥卫的面具!曲水城有这么多幽冥卫?
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闻言笑道:姑娘说笑了,这都是仿制的。幽冥使团来了,这面具就成了时兴玩意儿,戴出去倍儿有面子!
沧溟拿起一枚面具细看,边缘的纹路比真品浅了些,材质也普通:真正的幽冥卫非公务时不得佩戴面具,这些只是跟风仿制的。
赤霄的目光又被旁边一堆金光闪闪的面具吸引——那些面具镶嵌着细碎的宝石,边缘雕刻着凤尾翎纹,在阳光下泛着华丽的光芒。这个好看!她拿起一枚在脸上比划,就是街上戴的人太多了,略显俗气。
这是灵族的凤尾翎面具。沧溟解释道,据说流行起来,是因为灵族那位流光君。
流光君?赤霄挑眉,转头问摊主,那是谁?
摊主眼睛一亮,凑过来压低声音:姑娘是外乡人吧?流光君可是灵族第一美男子!据说生得比仙子还要俊美,因怕人觊觎,整日戴着各种华丽面具。曲水城这戴面具的风气,就是他带起来的!他朝沧溟挤挤眼,公子生得这般俊朗,戴上这凤尾翎面具,保准有人把你认作流光君,姑娘们得把你围起来!
赤霄笑出声,拿过凤尾翎面具往沧溟脸上按:试试?我倒要看看,灵族第一美男子和我家哥哥相比,谁更招姑娘喜欢。
沧溟偏头躲开,耳尖泛红:别闹。
赤霄正笑得起劲,忽然瞥见摊角挂着个小丑面具——红鼻子,圆眼睛,嘴角咧得老大,滑稽得很。她一把抓过戴在脸上,猛地转头冲沧溟做了个鬼脸。
沧溟果然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赤霄摘下面具,笑得直不起腰:这个适合你!整天板着张冰块脸,戴个小丑面具中和一下!
不要。沧溟的语气带着无奈的坚决。
老板,这三个都要了!赤霄不管他,指着幽冥卫面具、凤尾翎面具和小丑面具,朝摊主扬声道。
你买这么多做什么?沧溟皱眉。
好玩啊!赤霄接过摊主包好的面具,塞给他一个,快给钱,小气鬼。
沧溟无奈地取出钱袋,摊主接过灵币,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姑娘豪气!慢走啊!
两人拎着面具,一路逛到傍晚,手里又多了糖葫芦、烤灵鱼,还有赤霄硬塞给沧溟的风车。回到聚灵阁时,夕阳正将半边天空染红,店小二已把新衣服送到房里。
赤霄翻出刚买的黑色劲装换上,束起高马尾,又将小丑面具往脸上一戴,朝沧溟抬了抬下巴:走,去会会那位霓裳姐姐。
沧溟看着她一身利落男装,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今晚的赛仙坊,怕是不会太平静了。他拿起那枚凤尾翎面具戴上,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走吧。
暮色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客栈,往西街的赛仙坊行去。晚风吹动赤霄的马尾,也拂动沧溟面具上的流苏,宛如两抹悄然潜入夜色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