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大船破开冰冷的海浪,缓缓驶离港湾,岸上送行的人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为模糊的黑点。
刺骨的海风卷着咸腥的湿气。
船上的气氛压抑得可怕,除了风声和浪涛声,几乎没人说话。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未知深海的恐惧和对未来的忐忑。
“卫东……这风不对劲啊……”
掌着舵的赵老猎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他紧紧盯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声音沙哑地喊道,
“咱们已经出来快一个时辰了,再往东南走,可就真进了那片连海鸟都不敢落脚的鬼地方了!”
“那里的暗流能把船撕成碎片!”
他的让船员们不安地骚动起来,恐惧在他们之间无声地蔓延。
林卫东站在船头,任由海风吹乱他的头发。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赵大爷,您还记得我爹上次是怎么从龙王口把那条黄唇鱼王拖回来的吗?”
赵老猎猛地一怔。
“我爹说,富贵险中求!咱们林家穷够了,怕够了!我林卫东也一样!”
林卫东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咱们石村的爷们,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在冬天里抱着空米缸啃红薯干,看着孩子老婆饿肚子?!”
他指着远方那片在众人眼中象征着死亡的海域,一字一句地喝道:
“我告诉你们,那里没有鬼,没有龙王!”
“那里只有能让我们全村吃上肉、过上肥年的鱼山!”
“我只问你们一句,这辈子就这么认命了,还是跟着我林卫东,拿命去搏一个好日子?!”
这番话他们想起了林卫东盖起的青砖大瓦房,想起了那台全村唯一的拖拉机,更想起了家里人期盼的眼神!
“他娘的!卫东说得对!”
一个汉子红着眼,把手里的破棉袄一摔,
“饿死也是死,拼死也是死!我听你的!卫东哥!”
“对!听队长的!”
“拼了!”
赵老猎看着眼前这个想起他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心底那点最后的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他咬了咬牙,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吐出了半辈子的窝囊和谨慎:
“好!我这条老命今天就交给你了!你说往哪开,咱就往哪开!”
林卫东满意地点点头,重新转向大海。
他缓缓闭上眼睛,摒弃了所有杂念。
那股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不是用眼睛去看,也不是用耳朵去听。
在他的感知里,大海不再是混沌一片,转而变成了一幅流动的、由无数细微震动和水流变化构成的活地图。
他能“感觉”到,哪里是坚硬冰冷的暗礁,哪里是温暖涌动的洋流,
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在东南方向的深水区,有一片密度极高、充满的生命气息。
【找到了……】
他睁开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果断地一挥手:“就是那里!全速前进!”
船队又航行了近一个时辰,早已看不见任何陆地的影子。
队员们已经从刚才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再次被深海的孤寂与压抑所包围。
“停船!”
林卫东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就是这儿!下网!”
命令一下,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
三艘船呈品字形散开,在赵老猎的指挥下,一张张沉重的、浸透了希望的渔网,被奋力抛入了深邃的蔚蓝之中。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能……能行吗?”
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地方看着跟别处也没啥两样啊……”
就在众人信心开始动摇,甚至有人开始后悔的时候,负责观察浮标的林卫国,扯着嗓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哥!动了!网在动!天啊!它在往下沉!!”
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林卫东一个箭步冲到船舷,一把抓住连接渔网的主缆绳。
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猛地从水下传来!
那力量之大,让他魁梧的身躯都猛地向下一沉!
“是大家伙!不止一个!是鱼群!”
他狂喜地咆哮道,手臂青筋暴起,
“所有人!拉网!快!都他娘的给我用力拉!”
船上所有人都疯了!他们扔掉手里的杂活,呐喊着,嘶吼着,扑到缆绳上,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灌了进去!
“一!二!拉!”
“嗨!呦!”
十几条汉子,脸憋得通红,喊着粗犷的号子,合力与大海角力。
缆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船身都因为巨大的拖拽力而发生了倾斜!
海面上,更是翻涌起山崩海啸般的水花!
慢慢地,那张巨大的渔网,被一点点地,从深海中拖拽上来。
当渔网的一角终于露出水面时,船上所有的呐喊和嘶吼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那巨大的渔网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挤满了活蹦乱跳的、银光闪闪的鱼!
黄花鱼!带鱼!鲅鱼!
每一条都个头十足,肥硕无比!
它们在网里疯狂地挣扎、跳跃,挤压着,碰撞着,几乎要将那坚韧的渔网当场撑爆!
“鱼……是鱼……是山……是鱼山啊!”
一个老渔民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甲板上,泪流满面。
“我的天老爷!我打了一辈子鱼……从没见过这么多鱼!我不是在做梦吧!”
另一个汉子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狂喜!
这哪里是打鱼!这分明是在海里捞金山!
“别愣着!快!把鱼倒进船舱!”
林卫东的大吼惊醒了众人。
队员们七手八脚,连滚带爬地将那一网鱼,倾倒进空旷的船舱。
鱼群轰然落下,瞬间铺满了整个舱底。
可这仅仅是个开始。
林卫东的感知告诉他,下面,是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鱼群。
“继续下网!快!把备用的网全给我用上!”
热情被彻底点燃!疲惫和寒冷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直忙到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海面。
三艘大船的船舱早已被填满,甲板上都堆满了来不及处理的鲜鱼。
船舷被压得极低,几乎与水面齐平,每一次波浪涌来,都让人心惊胆战。
“收工!返航!”
林卫东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他知道,再贪心下去,船就真的要沉了。
……
当三艘吃水极深大船,缓缓驶入石村码头时。
在岸边翘首以盼了一整天的家属们,全都疯了般地涌了上去。
“回来了!船回来了!”
“老天保佑!怎么样啊?打到鱼没有?!”
船还没完全靠岸,岸上的人就扯着嗓子,用颤抖的声音问着。
船上的队员们,一个个挺着被鱼腥味浸透的胸膛。
“打到鱼?哈哈!你们自个儿看吧!”
船一靠稳,林卫东亲自上前,一把掀开了盖在主船船舱上的厚重帆布。
下一秒。
整个码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船舱里那副足以让任何渔民都疯狂的景象——
那里面,是山一样堆积的,在夕阳下闪烁着刺眼银光的鱼!是多到无法计数的鱼!
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鱼腥味,对饥饿了一整个冬天的人们来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甜!
“天……天哪……”
一个老太太揉了揉眼睛,又使劲揉了揉,最终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欢!
“发财了!我们真的发财了!”
“卫东!你就是我们石村的活财神啊!”
岸上的人彻底失控了!
他们尖叫着,哭喊着,冲上船,抚摸着那些冰冷的鱼身,又笑又跳!
苏棉和陈淑莲挤在人群中,看着那个站在船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她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这个村,都将彻底不一样了。
林卫东没有食言。
他当场宣布,所有参与出海的队员,除了说好的十个工分和两斤鱼,每家,再多分十斤!
“剩下的鱼,连夜用拖拉机运走!卖的钱,除了上交大队的三成,剩下的,年底全部分红!”
“林队长万岁!”
整个石村,彻底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当晚,林家灯火通明。
林卫东将卖鱼换来的,一沓沓崭新厚实的“大团结”,
全部堆在了炕上,那厚度,足以让任何一个见过钱的人都呼吸急促。
苏棉看着那座小山似的钱,手脚冰凉,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卫东……这……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咱们家会被人活吞了的……”
她抓着林卫东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卫东笑着,从背后将她紧紧圈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
“吞了咱们家?我的好媳妇,从今天起,只有咱们家吞别人的份儿。”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感受着怀里妻子的颤抖,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
“你放心,钱,我会挣。”
“家,我会护着。”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
“至于那些总想在背后咬咱们一口的毒蛇……”
“媳妇,你信不信,过不了这个年,我就让他,连过冬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