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解放这一吼,声音震得屋顶都快掀了,屋里人全都愣住。
陈淑莲和苏棉脸上唰地没了血色,互相看了一眼,摸不着头脑。
“他爹,咋了?突然发这么大火?”
陈棉莲赶忙上前,想要拉住丈夫哆嗦的胳膊。
林解放一把推开她,手指着桌上那张皱巴巴的海图,气都喘不匀。
“你问他!问问你这好儿子打算做啥!”
“他要去龙王口!那是找死!不想活了!”
“龙王口?”
这名字,石村老一辈人谁听了不心惊。那是要命的地方,去了就回不来。
陈淑莲脚下一软,差点栽倒,苏棉赶紧伸手把她搀稳。
“卫东!你……你爹说的是真的?”
陈淑莲的声音都变了调,
“可不能犯傻!那地方,是真要人命的!”
她掰着指头,用一桩桩旧事想劝住儿子。
“你王家三叔公,当年水性多好,不信非要闯,结果呢?”
“连人带船,再没见着,家里到现在还给他留着一副碗筷!”
“还有隔壁村的李大胆,仗着自己水性好,也去了,最后人是三天后在几十里外滩上发现的!”
“都没个全乎样了……他媳妇当时就哭傻了!”
“那地方去不得!咱家如今日子好了,有拖拉机了,你可不能去冒这个险!”
苏棉也死死抓着林卫东的胳膊,眼圈通红,一个劲地摇头。
“我不许你去。”
她声音不高,话里带着恳求。
“如今家里有了钱,也有了拖拉机。”
“能垦荒,能去近海捕鱼,够我们把日子过好了。”
“好日子才刚起了个头,你怎么偏要去那种地方?”
“你是不是……不打算要这个家了?”
她话没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砸在林卫东的手背上。
【唉,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
【在她们看来,龙王口就是地狱入口,我这是主动要去投胎啊。】
【可她们不知道,地狱入口旁边,往往就藏着通往天堂的钥匙。风险和收益,从来都是成正比的。】
林卫东看着母亲和媳妇哭得抬不起头,心里头发酸,可他没打算改主意。
他轻轻拍了拍苏棉的手背,转头看向父亲。
他知道,这个家里,爹点了头,事情就算定了一半。
“爹,您别急,听我慢慢说。”
他话音稳当,带着当兵练出来的那股沉稳。
“王三叔公那事,过去多少年了?”
林解放梗着脖子回:
“都快二十年了,还提它做啥!”
“那时候他们用的啥船?啥网?啥家伙?”
林卫东接着问。
“就那条老木船,麻绳网,破破烂烂的……”
林解放闷声答。
“是啊。”
林卫东抬手朝院里那套新打的铁具指了指。
“爹,如今不一样了。”
他拿起一截新买的缆绳,手上利索地打了个部队里学的“双套结”,那绳结扎实,捆得紧。
“爹,您瞧,这是侦察兵攀崖用的保险结,浪再大也冲不散。”
他放下绳子,接着说:
“眼下我们有尼龙网,有顶牢的缆绳,有指北针。”
“在部队练过野外生存、武装泅渡,我会看天象、辨水流,再坏的情况也能躲开暗礁和漩涡。”
“我不是莽撞去送命,我有准备。”
他停了一下,话音沉了下来。
“爹,您打了一辈子鱼,心里比谁都明白。”
“越险的水域,越藏好货。”
“近海的鱼虾捞了多少年?早就捞空了。”
“真要翻身,过好日子,就得去别人不敢去的地方!”
这番话,叫林解放听得入神。
他闷着头,没言声。
他沉默了。
他年轻那会儿,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
他也想过要去闯那片谁都不敢进的禁忌之海。
可后来,日子压人,听来的惨事一多,他也就收了性子,变得谨慎起来。
如今,他从儿子身上,瞅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不,比当年的他更胆大、更踏实、也更能耐。
林卫东见爹语气软了些,又紧跟着说:
“爹,您想想,我打死那头三百斤的野猪王,靠的是运气不?”
“我钓上那几十斤的龙趸,又是咋做到的?那都是我去别人不敢去的深山里、险滩上挣来的!”
“险中求财,这道理放在打猎捕鱼上,也一样。”
林解放抬起头,拿眼盯着儿子。
他从那眼神里看出了一股硬气,是实实在在的底气。
半晌,他叹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认了。
“你说得,在理。”
他慢慢说道,
“但要去,也行。”
“你得答应我一条。”
“爹,您说。”
“我跟你一起去!”
林解放这句话一出口,屋里顿时炸开了锅,比刚才的动静还大。
“不行!”
“他爹!你疯了!你的腿还没好利索呢!”
“爹!您不能去!”
林解放一摆手,叫她们住口。
他看着林卫东,脸色很沉。
“我不是去添乱的。”
“我这条腿不中用了,可眼睛没瞎,脑子还清楚!”
“你有力气,有本事,可对那片海不熟。”
“我年轻那会儿,跟我爹出船,到过龙王口外边。”
“我知道哪儿水急,哪儿有暗礁,啥时候涨潮退潮,我都记得。”
“我这条老命不算啥,可你是家里的支柱,不能有个闪失。”
“我上船,就给你指路,给你看水道。”
他话说得硬气,不容人争辩。
这是一个父亲的坚持,也是一个老渔民最后的底气。
他不愿闲着等死,还想给这个家再尽一把力。
林卫东望着父亲皱纹深刻而刚硬的面庞,心头一阵发热。他明白,父亲这是把性命都托付给他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
“行。爹,就照您说的办。”
父子俩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就把这个大胆的计划定下了。
陈淑莲和苏棉知道劝不住这父子俩,只得擦着眼泪,开始张罗出海要带的干粮和清水。
那天晚上,林卫东回到屋里。
苏棉坐在炕沿上,背对着他,一声不吭,只有肩膀微微颤动,显然是在默默掉泪。
林卫东走近些,从身后轻轻揽住她。
“别哭了。”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可怎么活……”
苏棉的声音嗡着鼻音,透着一股绝望。
“别胡思乱想。”
林卫东把她身子转过来,让她正眼看着自己,他目光炯炯,透着坚定。
“我跟你保证,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不光回来,还要给你捎回个稀罕物。”
“到时候给你打副金镯子,让你也风光风光。”
他伸出小指。
“来,拉钩。”
苏棉看着他真切的眼神,心头的怕处似乎消了些。
她抹了抹眼角,伸出小指,同他紧紧勾住。
“你可不能骗我……”
“骗你的话,往后天天给你洗脚。”林卫东笑着说。
苏棉一下子笑了,握起拳头捶了他胸口一下。
“谁要你洗,臭得很。”
她嘴上这么说,人却软软地靠进他怀里,挨得紧紧的。
窗外月光很亮,海风吹个不停。
一场就要改变林家命运的远航,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