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漠南的初雪悄然而至。细密的雪粒随着呼啸的北风席卷天地,将归化城周遭的旷野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白。
夜色深沉,雪幕遮蔽了星月,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如泣。在这片看似安宁的雪夜之下,杀机正悄然迫近。
子时三刻,城北,新筑的“永丰仓”外。
这座由水泥加固、依城墙而建的巨大粮仓,是归化城乃至未来整个漠南明军的命脉所在,囤积着从山西、河南转运来的大量粮秣。
水泥墙体在雪光中泛着冷硬的青灰色,墙头新建的哨塔如同沉默的巨人,塔楼里值夜的哨兵王五,正用力裹紧身上的棉甲,对抗着刺骨的寒意。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按照卢督师的严令,哨塔必须十二时辰轮值,配发了来自京师的单筒“千里镜”,时刻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动。
就在这时,王五似乎听到风中夹杂着一丝异样的声响——不是风声,而是某种密集的、轻微的刮擦声,像是马蹄踏在积雪上的声音,却又被风声极力掩盖。
他心中一凛,急忙举起冰冷的黄铜千里镜,向声音传来的北面黑暗中极力望去。
镜片模糊,雪片纷飞,但他依稀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有一片低矮的黑影在缓缓蠕动,速度极快!
“敌袭——!北面有情况!”
王五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身旁的警锣!
刺耳的锣声瞬间撕裂了雪夜的宁静。
几乎在警锣响起的同一时刻,城北军营中。
卢象升的亲兵队长张武,一个三十多岁、面容黝黑、疤痕纵横的老兵,如同猎豹般从床铺上弹起。
他甚至来不及披甲,只抓起手边的燧发短铳和腰刀,便冲出了营房。
他是卢象升从天雄军中带出来的老底子,作战经验极其丰富,一听这锣声的方位和急促程度,便知是北粮仓遇袭。
“第一哨、第二哨!燧发枪队!紧急集合!目标北城墙!”
张武的吼声在军营中回荡。训练有素的士兵们迅速从营房中涌出,快速披甲、检查火铳、列队。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百名燧发枪兵已集结完毕,在张武的带领下,冒着风雪,无声而迅捷地沿着马道冲上北城墙。
城墙之上,寒风更烈。
士兵们依托新筑的、带有射击孔的水泥墙垛迅速展开,两人一组,主射手装填弹药,副手准备火绳(尽管是燧发枪,但仍备火绳以防万一)。
张武透过垛口望去,只见黑暗中有越来越多的黑影浮现,马蹄声渐渐清晰,如同擂鼓,估摸有近百骑,正呈扇形朝着粮仓方向猛扑过来!
显然是企图利用雪夜掩护,快速突袭,放火烧粮。
“稳住!听我号令!没有命令,谁也不准开枪!”
张武压低声音,命令在枪队中迅速传递。士兵们屏住呼吸,将冰冷的枪管架在垛口上,手指搭在扳机上,目光死死锁定着越来越近的敌骑。
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和雪花的味道,混合着士兵们紧张的呼吸声。
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
敌骑的身影在雪地反光中已清晰可见,他们挥舞着弯刀,发出怪异的嚎叫,试图用声势扰乱守军。
“放!”张武猛地一挥令旗,同时吹响了尖锐的竹梆子!
“砰——!!!”
第一排齐射!火光在墙头一闪而逝,浓烈的白烟瞬间腾起,又被寒风快速吹散。
铅弹如同致命的暴雨,泼向冲锋的骑阵。
如此近的距离,燧发枪的齐射威力惊人!
冲在最前面的三十多骑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人仰马翻,惨叫声、战马的悲鸣声顿时压过了风雪声。高速冲锋的阵型瞬间被打乱。
未等敌人反应过来,第二排枪声又起!
又是十几骑倒地。
侥幸未死的流寇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而猛烈的火力打懵了,冲锋的勇气瞬间瓦解。他们慌忙勒转马头,企图向来的黑暗中去。
“想跑?没那么容易!”张武冷笑一声。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归化城的北门侧门悄然打开,一队约百人的轻骑兵如同利箭般射出!
为首的将领,正是归附的顺义王额哲麾下的猛将巴特尔。
这些曾经的草原骑士,如今身着明军制式的棉甲,头戴插着红缨的明军兜鍪,但马术依旧精湛,手中的马刀在雪光下闪烁着寒光。
他们如同猎豹般,精准地截住了流寇的退路。
“降者不杀!”
张武用这十天里跟蒙古降兵学的、还带着浓重口音的蒙语,向着陷入绝境的残敌高声呼喊。
残余的二十多名流寇,被前后夹击,退路已断,看着同伴瞬间倒地的惨状,以及周围明军骑兵雪亮的马刀,终于彻底丧失了抵抗意志,纷纷扔下武器,滚鞍下马,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磕头如捣蒜般乞降。
战斗迅速结束。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收缴武器,救治己方轻伤者,将俘虏捆绑结实。
巴特尔策马来到城下,向城上的张武抚胸行礼,脸上带着敬佩之色。
张武抱拳还礼,心中明白,这场小胜,既是新式火器和城防的胜利,也是卢督师“以蒙制蒙”策略的初步见效。
天色微明,雪势渐小。
卢象升和赵承业并肩站在北城门楼上,俯瞰着城下的战场。
血迹在白雪上格外刺眼,俘虏被串成一串,垂头丧气地被押往城西新设的“劳役营”。
他们将在严密的看管下,用汗水赎罪,参与修筑通往集宁的水泥官道,用劳动为这座他们试图摧毁的城市添砖加瓦。
“赵理事,你看,”
卢象升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指着城下的血迹和俘虏,
“怀柔,需以铁血为骨。 今日若让这些匪类得逞,或是心怀仁慈,放其生路,明日便会有更多人以为我大明可欺,敢来试探底线。
唯有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
让这漠南诸部都看清楚,顺我者,有田宅、有龙元、有生路;逆我者,这雪地里的血迹,便是他们的下场!”
赵承业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他并非军人,但作为商人,他更懂得“信用”和“威慑”的价值。
他点头道:
“督师所言极是。商业之道,亦讲究诚信与规矩。坏了规矩,就必须付出代价。
此战之后,归化城的‘信用’才算真正立住了。
往来商队,才会觉得此地安全;四方部落,才会真心前来贸易。这,才是长治久安的根基。”
卢象升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北方苍茫的雪原。
这一夜的小小交锋,其意义远不止于歼灭一伙流寇。
它用鲜血和火焰,向整个漠南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规则:
这里,将由大明的水泥城墙、燧发枪和龙元来说话。
怀柔与铁血,如同车之两轮,鸟之双翼,将共同驱动着这座边城,向着未知而充满希望的未来,坚定地行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