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按照萨迪克先生和胡铁彪规划的路线,我们这支残兵队伍借着月光和星辉,在戈壁与沙丘间沉默穿行。罗蛮和关帅如同最警觉的猎犬,始终游弋在队伍前方百丈之外,他们的身影在起伏的地形间若隐若现。罗蛮手中那杆大枪即使在微弱星光下也透着沉肃的寒芒,而关帅的关王刀则稳稳悬在腰侧,步伐沉稳。
我体内空荡荡的,每一步都靠着意志力支撑,承影剑在腰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冰冷的剑鞘不时碰触到我的腿侧,提醒着它的存在。阿青紧紧跟在我身边,小手偶尔会拽住我的衣角,他似乎对周围环境有种天生的直觉,几次细微的停顿,都让我们避开了脚下隐蔽的裂缝或松软的流沙区。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将远方的沙丘勾勒出淡淡的金边。走在最前面的罗蛮和关帅突然停了下来,伏低了身子,打出警戒的手势。
队伍瞬间静止,所有人屏息凝神,兵器出鞘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黎明中格外清晰。
我示意胡铁彪保护好阿青和萨迪克,自己则猫着腰,快速移动到罗蛮他们身边的一块风蚀岩后。
“前面,”罗蛮压低声音,手中大枪指向不远处一片枯死的胡杨林,“有动静,大约七八人,不是苍狼卫,看打扮像是沙蝎帮的残余,好像在守着什么东西。”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枯树林间晃动,手里拿着弯刀,不时紧张地四处张望。他们围着的,似乎是一小片地势较低的洼地。
“能绕过去吗?”我低声问。
关帅手按关王刀刀柄,摇了摇头:“这片胡杨林是通往甜水井的必经之路,绕行需要多走大半日,我们的水和体力都撑不住。”
我皱了皱眉。七八个沙蝎帮的匪徒,若是平时,队伍里随便出去两三个好手就能轻松解决。但现在,我们人人带伤,战力大损,任何一点不必要的战斗都可能造成减员。
“王兄弟,怎么办?”胡铁彪也摸了过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要不老子带几个兄弟摸过去,速战速决?”
我仔细观察着那片洼地和匪徒的分布,脑中飞快盘算。沙蝎帮的人守在那里,必然有所图。而且,他们神情紧张,不像是单纯的哨卡。
“等等,”我按住胡铁彪的手臂,“他们守着的地方,可能有蹊跷。罗大哥,关帅,你们从左右两翼悄悄摸近,听我信号。胡大哥,你带两个身手好的兄弟,正面吸引他们注意力。记住,速战速决,尽量留活口。”
“得令!”几人低声应道,立刻分头行动。
我则带着剩下的人,借助地形缓缓向前推进,占据了一个可以俯瞰那片洼地的小沙丘。
胡铁彪带着两名西域武士,大摇大摆地朝着胡杨林走去,嘴里还骂骂咧咧:“妈的,渴死了!这鬼地方还有没有活人?给爷弄点水来!”
沙蝎帮的匪徒立刻被惊动,纷纷举起兵刃,紧张地喝问:“什么人?站住!”
“是你爷爷我!”胡铁彪粗声粗气地回应,脚下不停。
就在匪徒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胡铁彪三人吸引的瞬间,左右两侧如同鬼魅般闪出两道身影!
罗蛮如同扑食的猎豹,手中大枪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迅猛的**直刺**!枪尖精准地穿透一名匪徒的咽喉,将其死死钉在身后的枯树干上!关帅的关王刀也在同时出鞘,刀光如匹练般横扫,带着沉重的风压,直接将两名匪徒连人带刀砍飞出去,骨裂声令人牙酸。
与此同时,胡铁彪和两名武士也猛地发力,破风刀带着悍勇的气势,将正面迎来的三名匪徒砍翻在地。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几乎在呼吸之间,七八名沙蝎帮匪徒便倒下了六人,只剩下两个被罗蛮的枪尖和关帅的刀锋抵住了喉咙,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我们迅速靠拢过去。直到这时,我才看清那片洼地里是什么——**一口用石块粗糙垒砌的水井**,井口不大,但井绳和水桶都在,井沿湿漉漉的,显然不久前还有人打过水。
“甜水井?”我看向萨迪克先生。
萨迪克上前看了看,摇头道:“不是,这只是沙漠中常见的零星水源点,甜水井绿洲比这大得多。看来沙蝎帮是在这里设立了一个临时据点,看守这处水源。”
我走到那两名俘虏面前,沉声问道:“你们守在这里做什么?还有没有同伙?”
其中一个匪徒吓得语无伦次:“好……好汉饶命!我们……我们就是奉命在这里守着,等……等‘上面’的人来取水……其他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上面的人?”我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是苍狼卫?还是玄阴教的人?”
那匪徒茫然地摇头:“不……不清楚,只知道是很厉害的人,穿黑衣服,蒙着脸……”
另一个匪徒似乎稍微镇定些,颤声道:“我……我好像听小头目说过一句,说……说这井水里,好像加了什么东西,是……是给那些‘贵人’准备的……”
井水加了东西?
我心中一凛,立刻示意萨迪克先生检查井水。萨迪克用银针、以及随身携带的几种简易药粉测试了一下,脸色微变:“水里确实被下了药,是一种慢性的软筋散,无色无味,初时只会觉得疲惫,但数个时辰后便会内力运转滞涩,浑身酸软无力!”
好阴毒的手段!这分明是针对武林中人的陷阱!若非我们意外撞破,贸然饮用此水,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贵人’什么时候来取水?”我逼问。
“说……说是天亮之后……”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着的阿青忽然扯了扯我的袖子,小脸朝向东南方向,低声道:“王大哥,那边……有很讨厌的感觉过来了,比之前那些黑气……更冷。”
是煞气!玄阴教残党!
我们刚刚经历战斗,痕迹未消,绝不能在此久留!
“处理掉痕迹,把这两个家伙捆结实塞进那边的岩缝里!”我立刻下令,“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众人动作迅速,刚把现场清理完毕,将俘虏藏好,正准备撤离,一直负责警戒后方的林素师姐忽然低喝道:“有人靠近!速度很快!”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各自寻找掩体,兵刃出鞘,严阵以待。难道是被发现了?
只见两道身影正从我们来的方向疾驰而来,身法极快,踏沙无痕,显示出极高的轻功造诣。看其路线,并非直冲我们,倒像是循着我们的足迹追赶而来。
待到近些,看清来人模样,我不由得一愣。
当先一人,是个身材高瘦的老者,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袍,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朱红色酒葫芦。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背负一个用麻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事,神情木讷,步履沉稳。
这二人……不像是敌人。
那青袍老者远远看到我们严阵以待的架势,以及地上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打斗痕迹,非但没有警惕,反而哈哈一笑,声若洪钟:“哈哈哈,看来老夫来得正是时候!前面可是险空山和北华五杰的朋友?老夫‘酒痴’司徒钟,这位是‘哑仆’铁山,特来相助!”
酒痴司徒钟?
我看向玉衡师娘和玄冲师父,他们脸上也露出讶异之色。
玄冲师父哼了一声,扬声道:“司徒老酒鬼?你不在你的江南醉生梦死,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西域作甚?”
司徒钟几个起落便到了近前,目光在我们这群狼狈不堪的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玄冲身上,笑道:“玄冲老儿,你这火爆脾气还是没改。听说你们在北漠和西域闹出了好大动静,连葬星峡都捅塌了,老夫岂能不来凑凑热闹?顺便,还个人情给空远那个老秃驴。”
他说着,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扔给玄冲:“上好的‘烧刀子’,给你压压惊,看你那脸色,跟死人差不多。”
玄冲也不客气,接过拔开塞子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弥漫开来,他长长哈了口气,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丝:“算你这老酒鬼还有点良心。”
司徒钟又看向玉衡师娘,拱了拱手:“玉衡师妹,别来无恙。”
玉衡师娘回了一礼,神色缓和了许多:“司徒师兄有心了。”她随即向我们介绍道,“司徒师兄是江湖前辈,与掌门师兄乃至交,其‘醉仙望月步’独步江湖,这位铁山兄弟,亦是外家功夫的顶尖好手。”
有这两位高手加入,无疑是雪中送炭!我心中大喜,连忙上前见礼:“晚辈王玥,见过司徒前辈,铁山前辈。”
司徒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你就是王玥?空远新收的义子?听说你小子有点意思,筋脉尽废还能活蹦乱跳,不错,不错!”他又瞥了一眼我腰间的承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多问。
那铁山只是对我们抱了抱拳,依旧沉默。
“司徒前辈,你们来时,可曾遇到苍狼卫或玄阴教的人?”我赶紧问道。
司徒钟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不过我们在来的路上,发现了几处可疑的踪迹,似有大队人马调动,方向也是朝着甜水井那边去的。看来,这西域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他顿了顿,看着我们,正色道:“废话不多说,既然碰上了,老头子我就搭把手。你们这是要去甜水井?”
“正是。”我点头,“我们需要情报和补给。”
“成!”司徒钟很是爽快,“那地方我熟,三教九流都得给我‘酒痴’几分面子。有我和铁山在,多少能省去些麻烦。事不宜迟,这就出发?”
危机暂解,又得强援。罗蛮抖落枪尖的血珠,关帅还刀入鞘。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希望之光,似乎又明亮了几分。
我看向东南方甜水井的方向,深吸一口气。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