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李家村后,镇远镖局的车队一路向北,晓行夜宿。我的伤势在陈泉的悉心调理下日渐好转,虽内力依旧浅薄,但日常行动已无大碍,甚至能重新开始缓慢修炼那进展龟速的《养气诀》和基础拳法。
连日赶路,风尘仆仆。这日傍晚,车队未能按计划抵达预定的城镇,只得在一条官道旁、背靠一片稀疏杉木林的空地上扎营露宿。
篝火燃起,驱散了秋夜的寒意。镖师们围坐火堆旁,擦拭兵刃,低声交谈,神情间带着惯常的警惕。趟子手们则忙着喂马、准备简单的饭食。我被安排在一辆镖车旁休息,孙小芹“顺手”给我递来一个烤热的饼子,又“恰好”多盛了一碗肉汤放在我身边,然后便坐到她师父杨震旁边,只是目光时不时会飘过来。
我接过食物,低声道谢,心中感念这份照顾,却依旧未能领会那目光中的深意。我的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日间赶路时,对玄冲师父教导的发力技巧以及《养气诀》呼吸节奏的反复揣摩中。那丝微弱的内息,仿佛随时可能湮灭,却又顽强地存在着,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夜色渐深,一轮残月挂上枝头,清冷的光辉勉强照亮营地。除了负责守夜的镖师,众人都已裹着毛毯歇下。杉木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显得荒野寂静。
我躺在铺了干草的地铺上,并未立刻入睡。连日来的经历,让我养成了即使在睡梦中也要保持一丝警觉的习惯。内息在体内缓缓流转,虽然微弱,却也让我对外界的感知比常人敏锐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意识朦胧,将睡未睡之际——
一丝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异响,突然传入我的耳中!
那不是风吹过杉木叶的声音,更像是……某种硬物轻轻踩断枯枝,又或是衣袂极其小心地拂过草丛的声响!
我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全无,心脏骤然收紧。我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屏住呼吸,全力倾听,目光则借着篝火余烬和月光,警惕地扫视着营地外围的黑暗。
守夜的镖师抱着刀,靠在一棵杉树下,脑袋一点一点,似乎有些困倦。
那异响又出现了!更加清晰!来自杉木林的方向,而且不止一处!
有东西在靠近!不是野兽,野兽的脚步不会这样刻意放轻、带着一种有序的分散!
是敌人!西域的杀手?还是黑松林那样的劫匪?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我该怎么办?大喊示警?万一打草惊蛇,对方暴起发难,守夜的镖师可能第一个遭殃!而且,我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实力如何。
电光石火间,我做出了决定。我不能喊,但我必须用最快的方式提醒杨震和所有镖师!
我悄悄伸手,摸到了身旁用来固定货物的粗麻绳。我猛地用力,将绳子的一端狠狠拽向旁边一辆堆放着部分金属器物的镖车!
“哗啦啦——!!!”
一阵突兀且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夜空下猛地炸响!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营地的宁静!
“敌袭!!”几乎是同时,原本看似打盹的守夜镖师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发出了凄厉的警报!他显然也并非全然放松,只是借假寐麻痹可能存在的敌人。
“抄家伙!”
“起来!快!”
刚刚躺下不久的镖师们反应极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猎豹,瞬间从地铺上弹起,兵刃已然在手,迅速靠拢,结成了防御阵型。杨震一把抓起身边的厚背砍山刀,目光如电扫向杉木林。赵猛怒吼一声,双鞭在手,护住车队侧翼。陈泉指间寒光闪烁,飞刀已然就位。孙小芹也手持双短剑,紧张地靠向我这边。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
几乎在镖局众人完成戒备的同时,杉木林中传来几声气急败坏的唿哨!
“嗖!嗖!嗖!”
数十道黑影从林中激射而出,如同扑食的饿狼,直扑营地!他们手中兵刃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带着浓烈的杀意!
果然有埋伏!而且看这架势,人数不少,行动迅捷,绝非黑松林那等乌合之众可比!
“杀!”杨震面无惧色,一声令下,率先迎了上去,刀光如匹练般斩向冲在最前的敌人。
激烈的混战瞬间爆发!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再次响彻荒野。
我依旧蜷缩在镖车旁,手中紧紧握着那根之前当作拐杖的硬木棍,心脏狂跳。刚才那一下,我几乎耗尽了恢复不多的力气,手臂还在微微颤抖。但我成功预警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被动躲藏。我努力平复呼吸,瞪大了眼睛,借着月光和篝火余烬,紧张地观察着战局。我看到这些袭击者同样黑衣蒙面,但武功路数似乎与之前的西域杀手略有不同,少了几分诡异,多了几分狠辣与直接,更像是中原武林的路子,但招招式式都透着置人于死地的决绝。
他们是冲着镖货来的?还是……依旧是冲着我来的?
战斗比黑松林更加惨烈。来袭者实力不俗,而且配合默契,显然是经过训练的亡命之徒。镖局这边虽然个个是好手,但人数处于劣势,很快便有人挂彩,防线被压缩。
一个匪徒突破了赵猛的拦截,眼中凶光毕露,径直朝着装载核心货物的几辆镖车冲来,而我所处的位置,正在他的路径上!
孙小芹娇叱一声,试图拦截,却被另一名匪徒缠住。
眼看那匪徒的钢刀就要劈下,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多次濒死经历磨砺出的韧性,或许是体内那丝微弱内息带来的支撑,我猛地从车后窜出,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将手中的硬木棍当做长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匪徒的脚踝狠狠扫去!
这一下毫无章法,纯粹是搏命般的反应!
那匪徒显然没料到这个一直躲在车后的“病秧子”会突然暴起反击,而且攻击的是如此刁钻的下盘!他前冲之势正猛,一时收脚不及!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匪徒凄厉的惨叫,他的脚踝竟被我这蕴含了微弱内息、孤注一掷的一棍扫断!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惨叫着向前扑倒。
不等他起身,旁边一名镖师抓住机会,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孙小芹也趁机摆脱对手,冲到我的身边,又惊又急:“王玥!你没事吧?”她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担忧。
“没……没事。”我喘着粗气,靠在了镖车上。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我刚刚积蓄起来的一点力量。
我的这次突发反击,虽然微不足道,却像是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短暂地扰乱了一下匪徒的攻势节奏,为镖师们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杨震抓住这个机会,刀法愈发狂暴,接连劈翻两名敌人,稳住了阵脚。陈泉的飞刀更是神出鬼没,专攻敌人必救,缓解了多处危机。
来袭者见突袭未能竟全功,对方抵抗顽强,尤其是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年轻人竟如此难缠(他们显然注意到了我那一下),为首之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
“风紧!扯呼!”
残余的匪徒毫不恋战,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隐没在黑暗的杉木林中,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几具尸体和弥漫的血腥气。
营地中,一片狼藉。镖师们大多带伤,疲惫地喘息着,警惕地注视着匪徒退走的方向。
杨震走到我面前,他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浸湿了衣袖,但他看我的目光却充满了赞许和一丝探究:“王小兄弟,这次又多亏了你!若非你及时警醒,我等恐怕要吃大亏!”他又看了一眼那个脚踝断裂毙命的匪徒,“临机应变,攻其不备,好!”
赵猛也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拍得我一阵龇牙咧嘴),哈哈笑道:“好小子!够胆色!这一棍子虽然没啥章法,但够狠!够准!是块材料!”
我勉强笑了笑,只觉得浑身脱力。孙小芹在一旁看着我,眼神复杂,既有与有荣焉的骄傲,又有深切的关怀,她默默递过来一个水囊。
我接过水囊,心中却无多少喜悦。这些袭击者是谁?他们真的是为财而来,还是……我的行踪,终究还是暴露了?这北上的路途,看来比想象中更加凶险。
清冷的月光下,篝火已然熄灭,只余缕缕青烟。荒野重新陷入寂静,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紧张感,却久久不散。
我知道,我的江湖路,注定与刀光剑影相伴。而我能依靠的,除了逐渐恢复的体力和那丝微弱的内息,便是这颗历经磨难、愈发谨慎和坚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