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春色正浓。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尤其是那几株并蒂芍药,开得愈发繁盛,引得蜂蝶流连。然而,今日园中的焦点却并非这些娇艳花朵,而是端坐于凉亭主位,身着凤穿牡丹常服,眉目沉静、气度雍容的皇后沈清漪。
三日前,坤宁宫大宫女云芷“无意”间透露的,关于皇后有意为大皇子、二皇子及四皇子择选养母的消息,早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后宫激起层层涟漪。
此刻,受邀前来的妃嫔们,无论位份高低,皆精心妆扮,言笑晏晏间,眼神却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紧张与期盼。毕竟,抚养皇子,即便无缘大位,亦是终身依靠,更是地位跃升的绝佳契机。
沈清漪手执青玉茶盏,目光温和地扫过在场众人,将各色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然笑意。
她并未急于切入正题,而是先与身旁的和昭媛安氏聊了几句西苑跑马的趣事,又关切地问了问祥昭容白氏新调的香饮可还爽口,气氛看似轻松融洽。
“今日春光正好,本宫瞧着各位妹妹精神头也足,心中甚慰。”沈清漪放下茶盏,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前些日子,大皇子、二皇子与四皇子在慈宁宫学习礼仪,与太子相处和睦,兄弟情深,本宫与皇上闻之皆喜。
只是,皇子们日渐长成,学业需专心,起居亦需更为周全的照拂。大皇子、二皇子虽居皇子所,日常教养需人费心;四皇子年已六岁,按制该启蒙去学,亦需一位稳重的母妃加以引导。”
她语速平缓,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众妃的心上。亭内顿时静得只剩下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
“皇上日理万机,后宫之事,本宫自当为其分忧。今日请妹妹们前来,一为共赏春色,二来,也是想听听诸位对教养皇子有何见解。”沈清漪微微一笑,视线掠过几位家世适中、性情也颇得萧珩偶尔赞许的妃嫔,“毕竟,皇子教养,关乎国本,非德才兼备、性情温良者不可胜任。”
此言一出,几位心中有意的妃嫔更是挺直了背脊。
率先开口的是新晋的兰充仪周氏,她起身福了一礼,声音柔婉:“回娘娘,妾身以为,教养皇子,首重品性。皇子天潢贵胄,学识自有名师教导,然为人处世之道,需身边人日日引导,潜移默化。当以仁孝为本,教导皇子尊敬君父,友爱兄弟。”
她言语得体,带着书香门第的雅致,目光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渴望。她虽新得赐号,又居主殿,但若能抚养一位皇子,地位将更加稳固。
沈清漪颔首,并未表态,转而看向清修容沈氏:“清修容以为呢?”
沈氏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装,明媚艳丽,她笑容甜美,言语间却带着商贾之家特有的精明与分寸:“兰姐姐说得是。妾身还觉得,皇子们年纪尚小,身边环境不宜过于复杂,需得清净些,方能专心向学。再者,日常用度虽不可奢靡,却也需精细周到,毕竟皇子们金尊玉贵,马虎不得。”
沈氏巧妙地将“清净”与“精细”一同提出,暗指自己所在的绮春宫东配殿环境清幽,且自己善于打理,能保障皇子生活舒适。
沈清漪心中了然,这沈氏果然精于算计,句句都在展示自身优势,却又懂得不逾越。
接着,娴修仪顾氏、祥昭容白氏也依次说了些看法,顾氏引经据典,强调诗书传家的重要性;白氏则语气活泼,认为皇子亦需适当放松,培养些雅趣。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妃嫔们各抒己见,试图在皇后面前展现自己的贤德与能力。
沈清漪始终耐心听着,偶尔插问一两句,或点头表示赞许,或就某个细节深入探讨,显得极为公允平和。她的目光时而落在一直安静坐在角落,低头抚弄着腰间环佩的柔修媛身上。
柔修媛因刚刚生产,身子尚弱,脸色还有些苍白,此刻只是静静听着,并未发言。
沈清漪心中暗忖,柔修媛如今刚得了皇长女,心思多半都在女儿身上,对抚养皇子恐怕兴致不高,且她性情温婉,家世不显,目前看来,并非合适人选。
就在众人议论渐酣之时,沈清漪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大皇子年已十岁,性子渐成,最需引导。二皇子八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四皇子离了敬嫔,初到新环境,怕是更需要耐心与关怀。”
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嫡母的忧思,“尤其是四皇子,本宫总盼着他能得一位宽厚仁爱的母妃,莫要因往事影响了心性。”
这话如同一种隐晦的提示,让几位心思灵动的妃嫔立刻将注意力更多地投向了四皇子。抚养年长的皇子固然省心,但四皇子年纪小,更容易培养感情,敬嫔也已彻底失势,毫无外戚干扰,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赏花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沈清漪见目的已达到,便以“还需斟酌,禀明圣意”为由,结束了这场暗流涌动的聚会。妃嫔们各怀心思,行礼告退。
待人散尽,沈清漪并未立刻起身,她独自坐在亭中,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桌面。大宫女云袖悄步上前,为她续上一杯热茶。
“娘娘,您看……”云袖低声询问。
沈清漪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深思:“兰充仪性子柔,手巧,但过于谨小慎微,恐难以约束日渐有成见的大皇子。清修容精明,善于经营,四皇子若交给她,生活必定优渥,但本宫担心她算计过甚,反将孩子教得小家子气。娴修仪书卷气重,适合教导皇子学问,但于人情世故上,略显清高……”
她一一分析着,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评估一件件物品的价值。
最终,她放下茶杯,目光投向亭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祥昭容……白氏性子活泼娇俏,心思单纯,家世低微,抚养三皇子这些时日,虽无大功,亦无大过,三皇子与她颇为亲近。
四皇子性子有些沉闷,若得这样一位活泼的养母,或能开朗些。且她无甚城府,易于掌控,即使抚养两位皇子,也无甚威胁。”
云袖会意:“娘娘的意思是,四皇子交由祥昭容抚养最为合适?”
“还需皇上首肯。”沈清漪站起身,理了理裙裾,“走吧,去御书房。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教养,本宫心中亦有了几个人选,最终还需圣心独断。”
御书房内,萧珩刚批完一摞奏折,正捏着眉心休息。听闻皇后求见,立刻宣了进来。
沈清漪行礼后,并未直接说明来意,而是先关切地问了问萧珩是否疲累,又亲自为他斟了杯参茶,这才将今日御花园之事,以及自己对几位皇子养母人选的考量,娓娓道来。
萧珩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沈清漪沉静秀美的侧脸上。她条理清晰,思虑周全,处处为他、为皇子、为朝廷着想,毫无私心。这份省心与贤德,让他心中熨帖不已。
“皇后所思,甚合朕意。”萧珩握住她的手,指尖温热,“大皇子年纪最长,性情已显倔强,需一位能压得住阵脚,又通晓事理的养母。娴修仪顾氏,出身翰林之家,知书达理,谈吐不俗,或可胜任。
二皇子活泼,兰充仪周氏性情温和,手巧心细,照顾孩子应有耐心。至于四皇子……”他略一沉吟,“就依皇后之意,交由祥昭容抚养。她性子活泼,正好带动四皇子。且她抚养三皇子已有经验,朕看三皇子近来开朗不少,可见其用心。”
“皇上圣明。”沈清漪垂首,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萧珩的选择,与她心中的最佳方案几乎不谋而合。这份默契,远比任何甜言蜜语更让她安心。
“只是,骤然变动,恐皇子们不适。”萧珩补充道,“需得循序渐进。”
“臣妾明白。”沈清漪应道,“臣妾会妥善安排,先让几位妹妹多去皇子所走动,与皇子们熟悉起来,待时机成熟,再行迁宫或明确教养之责。”
“好,此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萧珩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充满信任。
从御书房出来,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宫墙碧瓦上,瑰丽非常。沈清漪扶着云袖的手,缓步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心情如同这晚霞一般,明澈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