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又半月过去。
储秀宫中的气氛日渐微妙,秀女们明面上姐妹相称,暗地里却已是波涛汹涌。皇上对沈清漪的另眼相看,早已不是秘密。
这日清晨,教习嬷嬷宣布:宫中画师将来为秀女画像,呈送太后亲自查验。消息一出,众人皆紧张起来——太后的意见在选秀中举足轻重,一幅画像往往能决定去留。
秀女们纷纷取出最好的衣裳首饰,脂粉香膏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储秀宫。
沈清漪却只选了件淡青色绣银丝竹叶的罗裙,发间依旧只用白玉和翡翠妆点,素净得与周遭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
“沈姐姐这就打扮好了?”林婉茹过来时,正见她对镜理妆,不由惊讶。
沈清漪微笑:“本色示人便好。”
林婉茹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方才我见赵秀女她们聚在一处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瞥向你这边...今日画像,姐姐务必小心。”
沈清漪颔首:“多谢提醒。”
画像设在凝辉堂偏殿。
画师是宫中老手,姓吴,须发皆白,神情肃穆。秀女们按序上前端坐,吴画师运笔如飞,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完成一幅肖像。
沈清漪排在第七位。等待时,她静立廊下,远望庭院中初绽的海棠。春风拂过,落英缤纷,她不禁微微出神。
“沈秀女,请。”太监唤道。
沈清漪收敛心神,步入殿中。按指示在铺着锦垫的梨花木椅上端坐,姿态自然而不失端庄。
吴画师打量她片刻,颔首道:“秀女气质清雅,老朽便以淡墨写意,最是相宜。”
说罢铺开宣纸,蘸墨起笔。
殿内寂静,只闻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沈清漪目光微垂,神情宁静,仿佛置身世外。
约莫一炷香时间,画像渐成。吴画师频频颔首,显然十分满意。正当他欲勾勒最后几笔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哎呀,小心!”一声惊呼伴随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但见赵秀女身边的丫鬟“不慎”打翻茶盘,热茶四溅。
人群顿时混乱,几个秀女惊叫着躲闪。混乱中,不知谁从沈清漪身后猛撞过来——
“啊!”一声低呼,沈清漪向前踉跄,袖口扫过画案!
墨汁飞溅,刚刚完成的肖像上顿时染开一团污黑,正好落在画面中人的衣襟位置。
殿内霎时寂静。吴画师看着被毁的画作,脸色铁青。
赵秀女故作惊慌:“天哪!沈秀女的画像...这可如何是好?”语气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教习嬷嬷闻声赶来,见这情形,皱眉道:“吴画师,可能修补?”
老画师摇头:“墨已渗入纸纤维,若是勉强修补,反而更加难看。”他看向沈清漪,目光中带着惋惜,“可惜了一幅好画。”
众秀女窃窃私语,目光各异。谁都明白,画像被污意味着什么——太后最重礼仪,若见秀女画像不洁,必定不喜。
沈清漪垂眸看着被毁的画作,片刻沉默后,忽然向吴画师行礼:“先生,可否借笔墨一用?”
众人都是一怔。吴画师疑惑地递过笔:“秀女这是?”
沈清漪不答,只凝神端详那团墨污,忽然手腕轻转,就着那团墨污勾勒数笔——竟将那团墨迹化成了一枝横斜的墨梅,恰落在衣襟处,仿佛原本就是设计好的点缀!
“这...”吴画师睁大眼睛,凑近细看,“妙啊!墨梅傲雪,更添风骨!”
教习嬷嬷也面露惊讶。原本被污的画像经此巧思,反而别具一格,比原先更显雅致。
沈清漪轻轻搁笔:“小女子僭越了。只是见这墨污形态,恰似梅枝,故而冒险一试。”
赵秀女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强笑道:“沈秀女倒是机灵,只不知太后会不会觉得这是投机取巧...”
“太后最喜梅花。”一个沉稳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众人一惊,回头只见李德全不知何时站在殿外,显然已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
“李总管。”教习嬷嬷忙上前行礼。
李德全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沈清漪:“太后宫中遍植梅树,常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沈秀女这枝墨梅,添得恰到好处。”
赵秀女等人顿时面色发白,再不敢多言。
李德全对吴画师道:“皇上口谕:太后凤体欠安,画像之事暂缓。秀女们先回储秀宫待命。”
众人恭敬领命,各自散去。
沈清漪走在最后,经过廊下时,忽见李德全似有意放缓脚步。
“沈秀女,”李德全低声道,“皇上让老臣传句话:墨梅虽好,不如真梅。御花园的梅林还剩最后几枝晚梅,日后秀女若有雅兴,可去观赏。”
这便是明示她会中选了。
沈清漪心中微动,面上只恭敬道:“谢总管告知。”
回到储秀宫,果然见几个小太监正在院中移植数株梅树,说是皇上吩咐,为宫中添些景致。
赵秀女等人远远看着,眼神复杂。
是夜,养心殿内,萧珩听着李德全的回报,指尖轻叩案面。
“赵秀女是工部赵侍郎之女?”皇帝语气平淡。
“是。赵侍郎与靖安侯府是远亲。”李德全小心答道。
萧珩冷笑:“看来靖安侯府的手,伸得够长。”他沉吟片刻,“太后的病如何了?”
“只是偶感风寒,太医说静养几日便好。”
“传朕旨意,选秀事宜暂由贵妃主持。另告诉贵妃,秀女品性德行,需格外留意。”
“是。”
李德全退下后,萧珩展开那幅添了墨梅的画像复制本,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枝墨梅上。
“沈清漪...”他轻声低语,“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
而此时沈清漪正临窗而立,望着院中新植的梅树。月光下,梅枝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她知道,今日之事绝非偶然。那杯打翻的茶,那个恰到好处的碰撞,都是精心设计的局。
而这深宫之中,暗箭难防。今日她能化险为夷,来日又当如何?
指尖轻抚过琉璃镇纸中的金柳叶,她眼神渐凝。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风而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