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宫中开始祭灶扫尘,各宫忙得人仰马翻。因沈清漪被指派协理年宴,倚梅宫一改往日闭门谢客的冷清,变得门庭若市。云芷作为沈清漪身边的大宫女,基本每天都在外奔波交际,只有傍晚才能见到人影。
内务府、尚仪局、尚食局等各司管事络绎不绝地前来请示,沈清漪不得不强撑“病”体,处理各项事务。
“昭仪娘娘,这是年宴的菜单,请您过目。”尚食局女官恭敬地呈上清单。
沈清漪仔细翻阅,目光在“南疆贡酒”四字上微微停顿。赏雪宴那日的御酒正是此物,德妃借题发挥的场景历历在目。
“将贡酒换成江南梅花酿吧。”她轻声道,“年节喜庆,梅花酿更应景。”
女官略显为难:“可这贡酒是皇上特意吩咐...”
“皇上若问起,本宫自会解释。”沈清漪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南疆酒烈,恐有年长命妇不适。梅花酿温和雅致,更适合宴饮。”
女官领命退下后,云袖低声道:“主子为何特意换酒?可是怀疑...”
“防患于未然而已。”沈清漪揉了揉太阳穴。连日操劳让她真有些不适,但更多的是警惕。德妃和安修仪同时称病,年宴上若再出什么事,协理宴会的她首当其冲。
午后,惠妃前来商议年宴节目安排。两人对坐暖阁,炭火噼啪作响。
“妹妹气色似乎好些了。”惠妃笑着打量她,“看来协理事务反倒有益身心。”
沈清漪浅笑:“劳姐姐挂心。年宴节目单我已看过,只是好奇为何没有安排德妃娘娘的琵琶演奏?往年这都是重头戏。”
惠妃叹息:“德妃妹妹病着,自是不便劳累。况且...”她欲言又止,最终只道,“皇上似乎也不愿她今年出场。”
沈清漪心下明了。德妃失势已成定局,皇上这是在逐步削弱她的影响力。
但为何选择自己来接替?仅仅因为宠眷正浓吗?
“说起来,妹妹可知今年年宴会有南疆使者前来朝贺?”惠妃状似无意地提起,“听说其中还有几位部落酋长的女眷。”
沈清漪手中茶盏微微一颤,旋即稳住:“哦?这倒未曾听说。”
“皇上似乎很重视这次接见,特意吩咐要将她们的座位安排在显眼处。”惠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妹妹出身清贵之家,父亲乃是礼部尚书,应对这等外交礼仪最为熟悉,皇上选你协理年宴,真是英明。”
沈清漪心中警铃大作。南疆...萧珩再次提及南疆,这绝非巧合。他是否发现了什么?还是仍在试探?
送走惠妃后,沈清漪独自站在窗前良久。雪花纷飞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母亲将那个绣着特殊图腾的香囊塞入她手中...
“主子,皇上驾到!”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声。
沈清漪匆忙整理仪容迎接。萧珩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却笑容温和:“听说清漪将年宴安排得井井有条,朕心甚慰。”
“臣妾愚钝,只恐有负圣恩。”她恭敬回应。
萧珩扶起她,目光扫过案上年宴布局图,在南疆使团的位置上微微停顿:“南疆使者此次前来,带有求和之意。清漪认为,该如何安排他们的座次以示天朝气度?”
沈清漪心中一紧,面上却平静无波:“依臣妾浅见,既显尊重又不失威严为宜。可安排在宗室亲王之后,各部重臣之前。”
萧珩颔首:“与朕想的一致。还有一事,”他看似随意地把玩着案上的镇纸,“南疆使者中有位老酋长,声称认得江南苏氏纹样,说是与南疆某个部落图腾极为相似。”
沈清漪感觉全身血液瞬间凝固。母亲出身的江南苏氏...那个秘密终究是藏不住了吗?
她强自镇定:“天下纹样相似者众多,不足为奇。臣妾外祖家书香传世,与南疆应当并无瓜葛。”
萧珩深深看她一眼,忽然笑了:“朕也是这般说。”他转移话题,“年宴上,朕准备宣布由你代掌凤印,协理六宫事务。”
沈清漪震惊抬头:“皇上!臣妾资历尚浅,恐难当此重任。且德妃娘娘和惠妃娘娘...”
“德妃需静养,惠妃自愿推辞。”萧珩语气不容拒绝,“清漪,莫要辜负朕的期望。”
他离开后,沈清漪跌坐椅上,手心全是冷汗。代掌凤印?这是多少妃嫔梦寐以求的荣耀,但于她而言却可能是催命符。萧珩的举动太过反常,背后必定有更深层的用意。
夜幕降临,沈清漪独自对灯沉思。她取出母亲给的香囊,轻轻抚摸上面精致的苏氏纹样——莲花与流云的组合,确实与南疆某个部落的图腾极为相似。
这是苏氏世代守护的秘密,也是她入宫前母亲再三叮嘱不可泄露的家族隐私。
“主子,安修仪宫中来人了。”云袖轻声通报,“说是安修仪病情加重,想求您帮忙请太医诊治。太医院的人似乎...不太上心。”
沈清漪蹙眉。安修仪曾经是李贵妃的人,李贵妃死后又与德妃交好,但如今德妃失势,她便成了弃子。后宫冷暖,向来如此残酷。
“拿我的牌子去请王太医。”沈清漪吩咐道,“顺便将这包药材带去,就说是本宫的心意。”
她将日前准备好的“特殊”药材交给敛秋。若安修仪真的与赏雪宴事件有关,这或许能逼她露出马脚。
小年夜的倚梅宫并不平静。深夜时分,沈清漪被一阵细微响动惊醒。她悄声起身,只见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谁?”她低声喝问。
没有回应,只有风雪呼啸声。沈清漪披衣起身,谨慎地推开窗,只见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延伸向宫墙方向。脚印旁,掉落着一枚熟悉的耳坠——那是德妃宫中奴婢常戴的样式。
沈清漪捡起耳坠,心中疑云密布。德妃的人深夜窥探倚梅宫,意欲何为?是与年宴有关,还是与南疆使者有关?
次日清晨,消息传来:安修仪昨夜突发急症,太医抢救无效,已然薨逝。
沈清漪手中的茶盏落地,碎裂声在寂静宫中格外刺耳。昨日还派人求救,今夜就突然薨逝?太过巧合。
更让她心惊的是,王太医悄悄传来消息:在安修仪药渣中,发现了与沈清漪所赠药材相克的药物痕迹。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有人利用她的善意,将安修仪之死嫁祸于她。
沈清漪立即命云袖和云芷彻查昨日送药经过,同时亲自前往养心殿求见萧珩。必须在他听到谣言前主动说明情况。
萧珩正在批阅奏折,见她前来似乎并不意外:“清漪来得正好,朕刚得知安修仪的事。”
沈清漪跪地陈情:“臣妾昨日确曾赠药,但绝无害人之心。请皇上明察。”
萧珩扶起她,目光深沉:“朕自然信你。不过...”他话锋一转,“安修仪宫中搜出一些有趣的东西,包括与南疆往来的书信。”
沈清漪愕然。安修仪与南疆有关?
“更巧合的是,那些书信用的纸张,与江南苏氏常用的竹纸极为相似。”萧珩缓缓道,目光如炬,“清漪,你可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殿内炭火噼啪,沈清却感觉如坠冰窟。帝心如海,深不可测。原来所有的宠爱与信任,都不过是更大试探的铺垫。
她抬头直视帝王深邃的眼睛,轻声道:“臣妾唯有一言:苏氏清白,天地可鉴。”
四目相对,暗流汹涌。年关将至,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