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正殿,狼藉遍地,昔日富贵风流皆化作森然肃杀。黑甲卫持刀林立,将那身着华服、却已鬓发散乱的妇人围在中央。
萧珩负手而立,玄色龙袍上的金线暗纹在残光下冰冷流动。他俯视着跌坐于地的李贵妃,目光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厌憎与审视。
“李氏,”他重复,字句如冰珠砸落,“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贵妃缓缓抬起头,凤冠歪斜,珠翠摇摇欲坠。她脸上那强撑的镇定与诡异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败的绝望,以及这绝望催生出的、不管不顾的疯狂。
“臣妾……无话可说?”她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刺耳,眼中却涌出泪来,冲花了精心描绘的眼妆,“陛下问臣妾有何话说?臣妾有太多话想说!藏在心里十几年了!今日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她猛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力竭又跌坐回去,只能仰着头,死死盯着萧珩,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如泣:“萧珩!我十五岁嫁与你为侧妃!至今已有十六年!这十六年,你可曾正眼看过我一次?可曾对我有过一丝真心笑意?”
萧珩眉头紧蹙,面露不耐:“朕与你,自是君臣夫妻。”
“君臣夫妻?好一个君臣夫妻!”李贵妃笑得浑身颤抖,“是了,你待所有人都是君臣!你对德妃是看工具,对淑妃那般蠢货是敷衍,对其他女人更是如同摆设!
我本以为你就是这般冷心冷情!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我站在最高处,只要你身边始终有我一个位置,只要你不会爱上任何人,我就能忍!”
她的目光变得恍惚,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又猛地变得锐利如刀,淬满毒汁:“可是!可是沈清漪出现了!”
这个名字被她咬得极重,带着刻骨的恨意。
“她凭什么?一个黄毛丫头!家世、资历、心机,她哪一点比得上我?可你看她的眼神……”李贵妃的声音骤然变得凄厉,
“你看她的眼神!连你自己都没察觉吧?那种专注,那种下意识流露的紧张,那种……连对任何人都未曾有过的温柔!你把她护得那么紧,赏赐、探视,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你甚至为了她,不惜掀起这般风浪!”
她猛地指向那盛放证物的盒子,嘶声道:“是!惊马案是我做的!我就是要她死!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你既有了例外,那我便毁了这例外!让你重新变回那个不会爱任何人的皇帝!”
殿内死寂,只闻她粗重的喘息声。黑甲卫皆垂首屏息,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萧珩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眸中风暴集聚,却未立刻发作。
李贵妃像是耗尽了力气,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加怨毒:“还有我的皇儿……我们的长子!你可曾真心喜爱过他?你可曾给过他半分父亲的温情?
你眼里只有你的江山,你的朝政!你可知他多少次望着你的背影,却不敢上前?既然你这个父皇靠不住,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便要为他争!为他扫清一切障碍,把那至尊之位捧到他面前!
李家……我的母族,他们助我,也不过是为了这从龙之功,有何错?!”
她眼中闪过一抹偏执的狂热:“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为了我们的儿子!我那么爱你……萧珩,你为何就是看不到?!”
“爱?”萧珩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厌恶,
“你的爱,就是勾结南疆,施用巫蛊邪术?就是谋害朕的妃嫔皇子,动摇国本?就是让你的儿子背上一个谋逆生母的污名?李氏,你这根本不是爱,是自私,是疯狂,是彻头彻尾的愚蠢和恶毒!”
“你不过是把自己的野心加注自己的孩子身上!真是自私!”
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剐在李贵妃心上。她脸上的疯狂凝固了,逐渐被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取代。
“不……不是的……我……”她徒劳地想要辩解。
“你让朕恶心。”萧珩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朕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当年允你入府,让你这等毒妇位居贵妃之位,教养皇子!”
李贵妃彻底瘫软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萧珩眼中的厌憎如同实质,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萧珩不再看她,漠然转身,冰冷的声音响彻大殿:“传朕旨意。”
“李氏,心肠歹毒,勾结邪术,谋害妃嫔皇子,罪证确凿,即日废为庶人,赐白绫。”
“皇长子……移至寿康宫偏殿,由太后代为管教,无诏不得出。”
“李氏一族,削爵罢官,全族流放西北苦寒之地,遇赦不赦!”
旨意一下,如同最终判决。李贵妃……不,李氏猛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唯有两行浑浊的泪滚落,冲开脂粉,留下狼狈的痕迹。
黑甲卫上前,毫不怜惜地将她拖起,向殿外带去。
萧珩至始至终,未曾回头。
一场惊天谋逆案,似乎以主谋伏诛、家族流放而告终。然而,殿内那诡异的南疆证物,殿外被劫走的人犯,以及李氏临死前那未尽的疯狂,都像阴影般缠绕不去。
真正的结束,远未到来。但属于李贵妃的时代,在她歇斯底里的爱恨倾吐与帝王毫不留情的厌弃中,彻底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