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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狠狠咬了下舌尖,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剧痛如针,刺破了昏沉的迷雾。“俺老孙……岂能在此刻倒下!”

心中低吼如雷,猴子强行挺直了腰背,目光如炬,重新锁死在敖烈苍白的面容上。

这份坚持,不仅为同门师兄弟情义,更为门外那鹅黄身影的无声守候,像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他摇摇欲坠的神志。

楚言侍立于榻前阴影中,身形如标枪般挺直,紧握腰间佩剑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是侍卫统领,以钢铁意志着称,此刻却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疲惫感正从骨髓深处渗出,悄然蚕食着他的意识。

寒风透过青玉门扉的缝隙钻入,带着刺骨的湿气,拂过他覆着薄甲的身躯。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滞重,吸入的是冰渣,呼出的是白雾。

眼皮沉重得犹如挂上了铅块,视线开始模糊,敖烈安静的身影在烛光中时而清晰,时而涣散成一片朦胧的光晕。

困意如潮,一波强过一波地拍打着意识的堤岸。他想起龙王雷霆震怒的训斥,想起浮春可能面临的责罚,更想起主上清醒时对他的信任——那目光如灼灼烈日,容不得半分懈怠。

“挺住……楚言,挺住!” 他在心中默念,牙齿深深嵌入下唇,细微的血腥味混合着痛楚,化作一缕尖锐的清醒。

汗水从额角沁出,瞬息被静室的寒气冻结成细小的冰晶,黏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刺痒的警醒。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抗议,酸麻感从脚底蔓延至脊梁,但他硬是纹丝不动,像一尊沉默的礁石,任由疲惫的海浪冲刷。

静室内,唯有烛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与孙大圣两人极力压抑的、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在凝固的空气中交织、回荡。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寅时——那代表着渺茫希望的彼岸,像远在天边的星辰,光芒微弱得令人心焦。

孙悟空的眼皮又开始不受控地下垂,视野边缘泛起黑翳。

他猛地甩头,金箍棒无意识地在地面轻磕一下,发出“叮”一声清越脆响,在死寂中格外突兀。

楚言闻声,肩头几不可察地一震,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如利箭般射向榻上。

确认敖烈无恙后才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一道短暂的白练。

汗水已浸透了他内衫的背脊,冰凉黏腻,与室外的酷寒内外夹击。

他与孙悟空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却读懂了彼此眼中的血丝与坚持——那是同舟共济的默契,是共抗这无边寒夜的无声誓约。

这份守护的执念,如同微弱的烛火,在漫长而绝望的等待中,倔强地燃烧,只为迎接那或许会照破黑暗的寅时晨光。

?寅时的脚步尚未叩响沉寂的夜幕,无垠的墨色苍穹依旧沉沉压向云梦山。

刺骨的寒气,仿佛凝结自九幽之渊,无声地漫过静室外那条孤寂的回廊,渗透进每一寸雕栏玉砌,也钻入拓跋玉单薄的身躯。

她已在此地蜷缩了整整一夜,像一枚被遗忘在寒冬枝头的枯叶,紧紧抱着双膝,背脊抵着冰冷坚硬的红漆廊柱。

乌黑的长发被夜露打湿,几缕凌乱地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霜花。

她一动不动,唯有微微起伏的肩膀和偶尔因寒冷而无法抑制的轻颤,昭示着生命的存在。

那双望向虚无黑暗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微光,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却倔强地不肯熄灭。

她在等,等待苍穹之上能照破这无边绝望的寅时金乌,等待一缕渺茫却足以支撑她灵魂不坠的希望。

院中,与回廊的凄清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凝重的、近乎实质的焦灼气息。

东海龙王敖广与西海龙王敖闰,这两位执掌汪洋、威震寰宇的至尊,此刻却如凡间最普通的忧心父亲,面对面坐在冰凉的石凳上。

石桌左前方,一座通体赤红、铭刻着繁复上古符文的八卦紫金丹炉正熊熊燃烧。

炉火并非凡焰,时而跃动如青莲初绽,吞吐着纯净的生命气息。

时而又转为深沉的金红,流淌着熔岩般的炽热力量。

炉壁上的符文随着火焰明灭,流淌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

炉口氤氲蒸腾的,并非烟气,而是凝成实质的紫气霞光,丝丝缕缕,带着难以言喻的馥郁异香,沁人心脾,却又蕴藏着令人心悸的磅礴能量。

敖闰,性情向来如海啸般急烈,此刻更是坐立难安。

宽大的锦袍下,肌肉紧绷,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攥着石桌边缘,指节发白。

他那双蕴含着雷霆之威的龙目,几乎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丹炉,每一次炉火的明暗变化都牵动着他粗重的呼吸。

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炉火映照下反射着微光,与他龙王的尊贵身份形成了强烈反差。

焦虑如同无形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破腔而出。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兄长敖广。这位东海之主,龙族中公认最为持重睿智的长者。

虽同样心潮澎湃,如四海之水在胸中翻腾激荡,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沉稳如山。

他端坐如钟,双手平放在膝上,只有那微微眯起的锐利龙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岩浆般滚烫的激动与期待。

他深知任何多余的言语和动作,都只会给炼丹者增添无形的压力。

掌控这天地造化之炉的,正是昆仑玉虚宫赫赫有名元始天尊的五弟子太乙真人。

他身披一件八卦紫绶仙衣,此刻却无半分仙家飘逸。他的全部心神、所有道行,都倾注在眼前这炉即将功成的“九转紫阳丹”上。

炉火的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他周身流转的仙力。

他手掐玄奥法诀,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清光,细微地调整着地脉之火的强弱与丹炉内周天流转的韵律。

整整一夜,他须臾未离,精神高度凝聚,竟不见丝毫倦容,唯有眼底深处那份极致的专注和隐隐的疲惫泄露了这“九转”之功的耗费之巨。

仙家道体,不染尘埃,却也并非全无消耗。此刻,炉内紫气氤氲到了极点,霞光几乎要冲破炉盖。

低沉的龙吟凤鸣之声在丹室虚空中隐隐回荡——只差最后三刻,这夺天地造化、能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便将彻底凝型!

太乙真人屏住呼吸,连拂尘都停止了飘动,整个人宛如化作一尊与丹炉融为一体的玉雕,只剩下那深邃的瞳孔,映照着炉火,捕捉着每一丝关乎成败的能量涟漪。

与院中丹火辉映、能量涌动的景象仅一墙之隔,后院一间被重重禁制守护的静室内,却是另一番死寂般的景象。

玄玉寒冰榻上,西海三太子敖烈静静地躺着,俊朗非凡的面容褪去了往昔的桀骜飞扬与战神般的锐气,只剩下一种玉石般的苍白与沉寂。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胸膛的起伏几乎凝滞,仿佛灵魂已离体远游,只余下一具空壳。

床边,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侍卫楚言,背靠着冰冷的玄玉床柱,也守候了整整一夜。

长时间的神经紧绷与疲惫终于在他意志最松懈的刹那袭来,头颅猛地一沉,瞬间惊醒。

“主上!”楚言几乎是本能地低呼出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目光如电,第一时间便射向榻上。

然而,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那双曾令敌人胆寒、令神魔侧目的锐利金眸,依旧紧紧闭合着,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一股刺骨的寒意,比静室外廊上的夜露更冷,顿时从楚言的脚底窜上头顶,几乎冻结了他的血液。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楚言。他猛地站起身,又无力地跌坐回脚踏上。

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灭顶的绝望。“主上…您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这个可怕的念头,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象:若是这四海八荒最强大的守护者之一就此长眠,那西海龙宫的天,就真的塌了。

夫人…那位温婉坚韧、此刻还不知在何处奔波的太子妃娘娘该怎么办?

她如何承受这剜心之痛?谁又能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撑起她的天空?

楚言的脑海里闪过拓跋玉强忍悲痛、眼神却依旧坚定的模样,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

小少主…主上的血脉,那个年仅十五岁、天赋惊人却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他失去了父亲伟岸身影的庇护,失去了最强大的后盾和最严厉的导师。

在人界这样以实力为尊、暗流汹涌的地方,一个失去顶梁柱支撑、羽翼未丰的少主,该如何应对那些觊觎的目光和潜在的危机?

他才刚刚学会化龙翱翔,还没来得及领略九霄云外的壮阔,就要被迫卷入权力的漩涡吗?

楚言仿佛看到少年强装镇定,眼中却藏着无助与惶惑的模样,心如刀绞。

还有涤尘居那里,一方以千年温玉和深海玄冰髓共同构筑的灵龛中,静静地躺着一枚光华流转、足有磨盘大小的龙蛋。

蛋壳上金色的天然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散发出微弱却纯净的生命波动。

那是尚未破壳的小小姐!龙族幼崽破壳,乃是生命最原始、最凶险的蜕变,需要至亲强大血脉力量的引导和护持,方能抵御天地规则的反噬,顺利化形。

若主上不在…谁能替代他,为这初生的生命点燃第一缕龙炎,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

万一…万一破壳失败…楚言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责任感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

他只是个侍卫,纵然忠心可昭日月,纵然愿意粉身碎骨,但在龙族血脉传承、力量护持这等天地至理面前,他的力量渺小得如同尘埃。

这份守护的重担,唯有主上那顶天立地的伟力才能承担!

就在楚言被这沉重如山的忧虑压得几乎窒息,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之时——

“成了!紫阳丹…紫阳丹就快成了!” 院中,猛地传来太乙真人一声压抑不住激动、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呼喊。

这声音恰似惊雷,顷刻之间撕裂了静室内的死寂,也猛地将楚言从绝望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楚言浑身一震,似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心房,他下意识地就想张口呼唤:“大圣!真人说丹要成了!”

他想唤醒那位盘坐在静室角落蒲团上的身影——齐天大圣孙悟空。

孙悟空自昨夜便在此入定护法,闭目盘坐,金箍棒横放膝头,气息沉静如深潭古井。

仿佛与这静室、这玄玉榻、这沉睡的敖烈融为了一体,又好像只是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

即使院中炼丹的动静、龙王的气息、乃至楚言内心的惊涛骇浪,都未能让他眉头动上一分。

他那张毛茸茸的雷公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然而,楚言的呼唤尚未出口,另一个更加急切、几乎带着哽咽的声音抢在了前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刺破了院中那因丹成在即而骤然提升的紧张氛围。

“真人!取丹!快!!”

西海龙王敖闰的咆哮如九天惊雷炸裂,瞬间盖过了太乙真人的声音,震得院中廊柱嗡鸣,灰尘簌簌落下。

他再也按捺不住,猛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一步踏前,龙爪几乎抓裂了太乙真人的道袍袖口,双目赤红似要喷火,?“速速予我儿敖烈服下!?”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海渊般的焦灼与不容置疑的威压,?“迟恐生变——片刻也拖不得啊!!”

敖闰高大的身躯竟因极度的激动和期待而微微发抖,双眼赤红,几乎要扑到那丹炉上去。

他死死盯着炉口那越来越盛、几乎要化为实质液态的氤氲紫气,仿佛那紫气中包裹的,是他儿子敖烈唯一残存的生命之火。

“老龙王,莫急!莫急啊!” 太乙真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他猛地抬手,宽大的道袍袖口无风自动,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仙力溢出,恰到好处地拦住了几乎要失控的敖闰。

此刻,这位见惯风浪的仙家高人,额角也终于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是心神剧烈消耗与巨大压力所致。

他双目精光暴射,须发似乎都因仙力激荡而微微飘拂,全部心神死死锁在丹炉内那枚即将定型的仙丹上,声音急促而紧绷:

“还差些火候!阴阳未济,龙虎未驯!此刻开炉,前功尽弃只在瞬息!况且——”

他猛地抬头望了一眼苍穹,东方天际,那片最深沉的墨蓝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凡人绝难察觉的鱼肚白,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悄然晕染开来。

“况且,还差最后…一刻!才到寅时!此刻开炉,便失了那天地初阳、紫气东来的至纯生发之机!万万急不得!万万急不得!”

最后的话语,几乎是太乙真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中法诀如幻影般急速变换,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炉内狂暴的能量。

犹如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行走,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息扰动,便会引发丹毁炉炸的滔天大祸。

炉中的紫气,在寅时将至的天地韵律牵引下,骤然变得无比活跃,好似有万千条细小的紫色蛟龙在炉内盘旋嘶鸣,光芒大盛,将整个院落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等待的烛火,似乎终于要迎来那驱散永夜的…破晓之光!

然而,这光芒越是璀璨,太乙真人的心弦便绷得越紧,功败垂成,只在弹指。

寅时初刻,天地寂然。

东方那片被太乙真人死死盯着的、墨蓝如深海的天幕,终于被一道无形却锐利至极的金线悄然划破。

这金线初时细若游丝,怯生生地晕染着墨色的边缘,生怕惊扰了这万物沉眠的最后时分。

然而,天道轮转之势沛然莫御,只一刹那,金线便猛地膨胀、延展,如熔金泄地,瞬间烧穿了厚重的夜幕壁垒。

亿万缕金红交织的晨曦,似挣脱了囚笼的神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勃勃生机,争先恐后地泼洒向人间。

深沉的黑夜被粗暴地撕开,残存的星辰黯然失色,仓惶隐退。

苍穹,这片亘古的画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渲染上清透的鸭卵青与温润的琥珀橙。?

那酝酿了一夜的、天地间至纯至净的初阳生发之气,此刻正如无形的洪流,汹涌澎湃地自东方倾泻而下,弥漫于四海八荒。

院落之中,那尊承载了太多希望与重压的八卦紫金丹炉,与这天地初开的韵律产生了最深刻的共鸣。

炉身原本因内部狂暴能量冲击而发出的、低沉如闷雷般的嗡鸣,在晨曦触及炉顶八卦图的瞬间,竟奇异地平息了。

炉壁上流转不息、用以镇压炉火的玄奥符箓,其光芒也如同退潮般收敛。

炉膛内,那万千条翻腾咆哮、几欲破炉而出的紫色能量蛟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抚平。

狂暴的姿态骤然凝固,继而化作一片深沉内敛、却更加纯粹浓郁的紫金色光海,静静地沉淀在炉底。

炉口喷薄欲出的、几乎化为液态的氤氲紫气,也似乎被初阳之气安抚、凝练,不再躁动外溢。

而是温顺地萦绕在炉盖边缘,犹如为即将诞生的至宝铺设一层神圣的绒毯。

?炉火,熄了。?

不是燃料燃尽的枯竭,而是能量臻于极致圆满后的自然内敛,是狂暴被驯服后归于的至静。

最后一缕细微的、带着星辰余烬般蓝紫色光点的火苗,在炉膛深处悄然隐没,留下一片孕育着无限生机的、温热的黑暗。

整个院落,乃至连接着静室的这片小小天地,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真空般的绝对寂静。

连风声,虫鸣,乃至草木呼吸的微响,都消失无踪。

只有众人心脏在胸腔中沉重擂鼓的“咚咚”声,以及血液冲上耳膜的轰鸣,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室外,石桌旁。西海龙王敖闰一双龙目赤红如血。

死死钉在炉盖与炉口那温顺萦绕的紫气之上,似要用目光将其烧穿,第一时间看到炉内的景象。

他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周身龙气不受控制地丝丝外溢,在周身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淡蓝色涟漪,显示出其内心已紧张激动到何等地步。

他的兄长,东海龙王敖广,虽看似沉稳地按住了弟弟微微发抖的手臂,但那按在石桌上的另一只手,指节已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

龙鳞在晨曦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眼中同样充满了不容错辨的凝重与期待,只是比敖闰多了一份强行压制的帝王威仪。

静室之内,楚言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玄玉榻边缘,双手死死抓住榻沿,指关节同样泛白。

下一瞬,他竟如濒死凶兽般暴起,整个人从榻边直扑向雕花木窗。

残身躯砸上窗棂的闷响中,修长的十指死死扒住窗框。

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神思,都用来维系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心弦,维系着投向院落方向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视线。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感觉不到呼吸的节奏,整个人如同被抽离了现实,所有的感知都汇聚在那方小小的丹炉之上。

角落蒲团上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齐天大圣孙悟空。

金箍棒依旧横放膝头,那身锁子黄金甲在破晓的微光中流转着内敛的暗金光泽。

猴子双目紧闭,雷公脸上古井无波,仿佛外界天翻地覆,也动摇不了他磐石般的守护意志。

他的气息与这静室、这玄玉榻、榻上沉睡的敖烈,乃至整个院落的时空都奇异地融为一体,形成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屏障。

正是这份“定”的力量,在无形中守护着这方空间,让狂暴的丹劫能量未能波及静室分毫。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等待中,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

丹炉旁,太乙真人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息悠长得似乎要吸尽天地间初生的所有清灵之气。

他额角那细密的汗珠早已被无形的仙力蒸干,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疲惫被一种近乎燃烧的、纯粹到极致的专注所取代。

他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腰背,宽大的八卦紫绶仙衣在晨光中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宛若有仙灵之气鼓荡其中。

先前因全力控丹而略显紊乱的气息,此刻已臻于圆融无瑕,与这破晓的天地韵律完美契合。

他抬手,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掌。

这只手,曾点化顽石,曾炼化星辰,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与肃穆,缓缓地、稳定地伸向了那尊沉寂的八卦紫金丹炉的炉盖。

没有繁复的法诀,亦没有炫目的仙光。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道”的韵律,在他指尖流淌。

他的手指轻轻搭上那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炉盖边缘。

指尖传来炉体残留的、足以熔金化铁的余温,以及炉内那庞大能量沉淀后如心脏般沉稳跳动的脉动。

“开——!”

一声清越悠长的道喝,并非刻意高亢,却如同黄钟大吕,瞬间击碎了那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

清晰地回荡在院落与静室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引动了周遭空间细微的涟漪。

随着这声道喝,太乙真人手腕极其沉稳地发力一旋一抬!

“嗡——隆——!”

炉盖应声开启,那一瞬间,犹如打开了囚禁着太古神只的牢笼。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光华,混合着凝练到极致的氤氲紫气,却如压抑了万载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猛然自炉口喷薄而出。

这光华并非刺目的白炽,而是一种尊贵、神秘、蕴含着无尽生命源力的深紫与鎏金交织的颜色。

刹那间将整个院落,连同静室的窗户,都映照得煌煌如神宫降临。

晨曦的微光在这丹霞面前,黯然失色如萤火之于皓月。

紧随光华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馨香,如同实质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香味层次丰富到令人迷醉:第一层,是初春破土嫩芽的清冽,带着泥土的芬芳与冰雪消融的微凉,直冲鼻腔,瞬间涤荡了所有浊气与疲惫。

第二层,是千年灵芝混合着九幽地乳的温润醇厚,沁入肺腑,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与神魂,让人通体舒泰。

第三层,最为玄妙,仿佛是天籁之音化作的实质气息,蕴含着大道伦音与生命本源的气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

楚言只觉得连日来的绝望、恐惧、疲惫如同被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

一股难以言喻的生机与力量从灵魂深处涌出,让他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啸。

室外两位龙王,亦是浑身剧震,敖闰眼中的赤红瞬间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狂喜。

敖广紧握的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松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动容。

这股异香甚至穿透了静室,萦绕在玄玉榻上敖烈苍白如纸的面容周围。

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似乎都在这香气的浸润下,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连角落入定的孙大圣,那万年不变的雷公脸上,几根金色的毫毛,似乎也在这道韵天香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瞬。

光华与香气弥漫中,炉口中央,一点更为纯粹、更为夺目的光源冉冉升起。

它只有鸽卵大小,却恰似宇宙星海的核心,凝聚了所有的光芒与神异。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而通透的紫色,如最纯净的紫水晶在初阳下燃烧,核心处却流转着液态黄金般的光泽。

丹体表面,并非光滑,是布满了玄奥天然的道纹。这些纹路并非死物,而是如同活着的紫金神龙,在丹体表面缓缓游走、交汇、分离。

每一次游动,都带起一圈圈细小的空间涟漪,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磅礴生命力与大道法则的气息。

这正是夺天地造化之功,蕴阴阳交泰之机的?“九转紫阳丹!?”

丹药悬浮于炉口上方三尺,缓缓自转,每一次旋转,都牵动着天地间初阳紫气的汇聚。

使得其周身的光华与异香更加浓郁,形成一个小小的、不断吸纳吞吐着天地精气的漩涡。

太乙真人眼神炽热而虔诚,没有丝毫迟疑。他左手掐定一个稳固空间的法诀,右手道袍一展,那柄银丝雪缕的拂尘已然在手。

尘丝根根晶莹如玉,此刻在丹霞映照下,流淌着七彩的毫光。

“大道无形,育化玄丹。九转功成,紫气东来。敕!”

太乙真人朗声清吟,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大道真言的力量,与天地初阳之气共振。

他手腕轻抖,拂尘如行云流水般挥出。那三千银丝瞬间活了。

如同拥有灵性的触手,并未直接接触那蕴含恐怖能量的丹体,而是在虚空中划出道道玄奥的轨迹。

银丝尖端射出柔和却坚韧无比的仙光,编织一张无形的、纯粹由道则构成的罗网,轻柔而稳固地将那枚滴溜溜旋转的九转紫阳丹托住、包裹。

丹药似有灵性,在仙光罗网中微微震颤,发出如同雏凤初鸣般清越悠长的颤音。

其表面的龙形道纹游走加速,光芒更盛,似要挣脱这束缚。

但太乙真人手法何其精妙,拂尘牵引如春风化雨,仙光罗网随之变化,刚柔并济。

不仅没有引起丹药能量的反噬,反而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交接仪式,引导着丹药内那狂暴无比的生命源力趋于更加圆融温和的状态。

随着拂尘的引导,九转紫阳丹稳定下来,顺从地随着仙光罗网的收束,缓缓移向早已准备好的丹器——一只通体由万年温玉髓雕琢而成的玉匣。

匣身刻满了聚灵固元的古老符文,此时感应到丹气,正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

就在丹药即将落入玉匣的刹那,丹药核心处那液态黄金般的光泽骤然内敛。

所有的光华、香气、道纹的游动,都在一瞬间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与静谧。

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钟灵毓秀、所有的生机道韵,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

太乙真人眼中精光爆射,拂尘猛地向下一引!

“收!”

九转紫阳丹如同倦鸟归巢,带着最后一丝留恋般的紫金霞光,精准无比地落入了温玉髓匣之中。

“咔哒”一声轻响,匣盖在仙力牵引下瞬间合拢。

匣身光芒大放,无数符文如同活了过来般急速流转,将丹药那足以引动天地异象的磅礴气息完美地封锁在内。

只余下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暖意与馨香自玉匣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成了!??终于成了!?当玉匣合拢的轻响传入耳中,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开。

室外。

西海龙王敖闰,这位统御浩瀚西海、历经无数风浪的至尊龙王,高大的身躯猛然一晃,竟似站立不稳。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同样微微颤抖的石桌,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双曾因绝望和焦灼而赤红的龙目,此刻已是一片湿润的狂喜与难以置信。

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抽气声。

巨大的手掌死死捂住胸口,那颗激烈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终于找到了归处。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化作滚滚热流,几乎要冲破龙王的威严,化作泪水奔涌。

他死死盯着太乙真人手中的玉匣,眼神似最虔诚的信徒望向救赎的神只。

一旁的东海龙王敖广,虽不像弟弟那般激动得近乎失态,但那紧绷如岩石般的身躯,也终于在这一刻缓缓松弛下来。

他按在敖闰臂上的手,也放松了力道,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

他那威严沉凝的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眼底深处,是如释重负的深深欣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作为兄长和四海龙王之首,他所承受的压力与责任,丝毫不比敖闰轻。

静室内。

楚言的感觉最为直接和剧烈。当玉匣合拢的瞬间,他那一直死死抓住窗框边缘的手,猛地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虚脱感如潮水般瞬间席卷全身。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

他像断了线的木偶沿着墙壁滑落,膝盖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虚脱感来得迅猛如电击,他试图用手撑住地面,小臂肌肉却突突抽搐着瘫软下去。

汗湿的额发黏在眼皮上,连掀开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剩胸膛剧烈起伏带起喉间破碎的抽气声。

也就在这瞬间,几步几遥的玄玉榻,由千年寒玉砌成,四周刻满上古符咒,流转着微弱的金光,仿佛一张无形的网,将外界喧嚣隔绝。

榻上躺着的是敖烈——东海龙王的第三子,一条曾叱咤风云的白龙。

此刻,他沉睡不醒,俊美的脸庞苍白如雪,眉宇间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这并非寻常的休眠,而是元神深处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

“鸿蒙元煞”,那源自混沌初开的至阴邪气,已被神链锁于他的识海一天一夜,却如毒蛇般持续侵蚀他的龙魂。

神链由上古龙祖所铸,刻有“镇煞”二字,却在这寂静的清晨渐渐松动。

敖烈的识海是一片幽暗冰原,冰核悬于中央,被九道神链缠绕,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逸散,化作无数狰狞的触手,试图吞噬他的元神。

元神,敖烈的本命之灵,幻化为一条银光闪烁的巨龙,盘踞在冰核对面。

它发出低沉的龙吟,震得识海波涛汹涌。“孽障,休想得逞!”

元神怒吼,龙爪挥出,划出一道道银色光刃,斩向黑气。

元煞却如影随形,化作一张巨口,喷吐着鸿蒙初辟时的混沌煞气,每一缕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侵蚀着龙魂的根基。

这场争斗已持续多时,敖烈元神的力量渐渐衰弱,龙鳞上裂痕遍布,银光黯淡。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他回想起昨日,自己因一时大意,在封印上古界碑后,被元煞侵入。

他以为神链能永镇此邪,却不料煞气狡猾,暗中积蓄力量,今日终要反噬。“难道我敖烈,堂堂龙族骄子,竟要陨落于此?”

元神悲鸣,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黑气趁机缠绕而上,冰核剧烈震颤,神链“咔咔”作响,一道裂痕蔓延开来——元煞即将挣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静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门外,陆吾老祖率先踏入。他身形魁梧,身着玄色道袍,眼中神光内敛,每一步都踏得地面符文微颤。

作为蓬莱守护神,他感应到静室煞气异动,提前赶来护法。

紧随其后的是太乙真人,仙风道骨,手持一玉匣,匣中盛放着一枚紫阳丹。

这丹丸不过拇指大小,却通体紫金,散发着柔和的光晕与温润药香,仿佛蕴含了九天纯阳之力。

真人神色凝重,低语道:“紫阳丹乃贫道所炼,定可助三太子镇压元煞。”

敖广与敖闰——敖烈的父王与伯父——紧随在后,龙袍猎猎,面容忧戚。敖闰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

静室内,瘫坐窗边的楚言已靠着墙壁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卫统领连日守候,疲惫不堪。

而打坐在蒲团上的孙悟空,被推门声惊醒。他伸了个懒腰,金箍棒斜倚身旁,打了个哈欠,猴眼中闪过一丝慵懒:“嘿,俺老孙刚梦见蟠桃会,就被你们搅了。”

他缓缓站起,脚步无声,慢悠悠地踱到众人身后,金睛火眼扫视全场,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太乙真人快步上前,玉匣轻启。紫阳丹悬浮而起,化作一道紫虹,精准地射入敖烈口中。

丹丸入体瞬间,一股洪大的暖流奔涌开来,如旭日初升,驱散识海中的阴寒。

敖烈的元神本已濒临溃散,龙躯残破不堪,黑气正欲给予最后一击。

突然,紫阳之力如天河倒灌,融入元神。银龙昂首长啸,鳞片重焕光彩,龙爪变得凝实有力。“天助吾也!”

元神狂喜,龙口一张,喷出纯阳真火,反扑元煞。黑气惊恐尖啸,试图逃窜,却被紫阳之力牢牢锁住。

一场更激烈的吞噬战展开:元神吞噬元煞,煞气反啮龙魂,双方在识海翻腾,冰原崩裂,神链彻底碎裂。

敖烈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血脉中奔流,每一寸筋骨都在重塑。

最终,元煞发出一声凄厉哀嚎,被彻底融合。

静室之内,最后一道符咒的金芒如残烛般摇曳、收缩,最终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沉滞的空气里。

只留下紫阳丹那独特而清冽的余香,丝丝缕缕,缠绵不去,仿佛为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治画上了一个虚弱的句点。

空气中弥漫着灵药精粹混合着汗水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沉淀着紧张过后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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