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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啊……”浮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不知是震撼还是恐惧,又或是两者皆有,“我们……我们这是到了天外天吗?”

楚言的心脏依旧在狂跳,但最初的震撼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壮阔与激昂开始在胸中激荡。

他望着那深邃宇宙与熔金云海交汇的奇景,感受着那纯粹太阳真火般的光芒穿透光晕带来的微微暖意,以及那无处不在、浓郁得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天地灵气疯狂涌入体内的舒畅感。

这就是俯瞰众生、遨游寰宇的感觉吗?这就是仙家手段,视万里山河如泥丸,破九天罡风如无物?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渺小感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心神。

?浮玉舟?稳定了高度,那撕裂云海的狂暴姿态收敛,转为一种雍容平稳的巡航姿态。

符文运转的嗡鸣低沉下去,光晕稳定流淌,船身如同一条巨大的青色游鱼,悠然滑行在浩瀚无边的云海之上。

云海并非死寂,它永恒地翻腾、涌动、堆叠、舒卷。

阳光在翻滚的云浪上流淌,折射出七彩的霓虹光晕,汇聚成巨大的光柱穿透云层,有如神只投下的目光。

有时,远处会腾起高达千丈的巨大云山,洁白蓬松,巍峨耸立,边缘被阳光勾勒出耀眼的金边。

有时,云层又会裂开深邃的峡谷,幽不见底,隐隐有雷光在其中蜿蜒明灭,隆隆的闷响即便隔着光晕也隐约可闻。

更有成群的、形如巨鸟但身体透明、闪烁着灵光、拖着长长冰晶尾翎的“云梭鸟”优雅地掠过船舷,发出空灵悦耳的鸣叫,融入这片奇幻的背景音中。

三人渐渐适应了这高空飞行的环境,最初的震撼被无穷无尽的新奇所取代。

他们小心翼翼地放开扶手,开始在甲板上慢慢踱步,目光贪婪地扫视着四周流动的画卷。

“楚大哥,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头奔跑的麒麟?”浮春指着左前方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云朵,兴奋地叫道。

此刻,她的小脸因兴奋和灵气滋养而红扑扑的,早忘了刚才的惊吓。

白念玉的注意力完全被船体本身吸引住了。他蹲在一处符文节点旁,节点闪烁着恒定的银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却在触碰前犹豫了,最终只是凑近了仔细端详。

那符文如涓涓流水般蜿蜒变化的轨迹,令他俊秀的脸庞上交织着困惑与痴迷。“楚侍卫,”

他喃喃道,“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动起来的?简直太神奇了!”

楚言没有回答,他漫步到船首附近,感受着最为强劲却又被光晕柔和过滤的气流拂过面颊。

他望向远方,试图穿透那流动的云霭,寻找传说中那座漂浮于东海之滨、霞光万道的仙岛踪影。

就在三人沉浸于温润灵力的包裹之中时,一直平稳航行的?浮玉舟?前方,云海深处,景象骤变!

东方尽头,翻涌奔腾的云海边缘,一片浩瀚无垠、柔和梦幻的七彩霞光悄然晕染开来!

那霞光并非凝固,而是犹如拥有生命般流淌、变幻:时而凝聚如燃烧的凤凰尾羽,瑰丽夺目;时而舒展若九天仙子遗落的霓裳,飘逸绝伦。

霞光核心深处,一片朦胧而庞大的轮廓,正缓缓撕裂厚重的云幕,展露峥嵘一角!

绝非世间凡山,那是一片悬浮于无垠云海之上的秘境大陆!

峰峦如聚,峭壁似削,无数琼楼玉宇、飞檐斗拱错落点缀其间,琉璃宝光在七彩霞辉的映照下流转生辉,令人心醉神迷。

缥缈云雾如素练环绕山腰,成群仙鹤舒展优雅的身姿,在霞光流云间自在翩跹,清越的鹤唳仿佛穿透虚空,隐隐传来。

更有那自最高峰巅垂落的巨大瀑布,轰鸣如九天惊雷,水流却在半空便化作万千闪烁着七彩光华的灵雨,滋养着这片仙灵之地。

即便相距遥远,一股磅礴到难以言喻的精纯灵气,裹挟着奇花异草的馥郁芬芳、玉石山泉的清冽气息,已然跨越虚空,扑面而至。

船体周围的灵气浓度,骤然又攀升了一个层次。?浮玉舟?轻盈地调整了航向,稳稳地朝着那片霞光万丈、仙气氤氲的朦胧大陆驶去。

?浮玉舟?穿透最后一道稀薄的七彩云霭,周身流转的符文银光渐次收敛,仿佛巨鲸入水般,平稳地滑翔至一片悬浮于万丈云海之上的巨大白玉平台。

平台边缘云雾缭绕,雕琢着繁复的避风阵纹,中心则延伸出一道浑然天成的玉质长阶,晶莹剔透,散发着温润的月华光泽,直通下方掩映在奇峰灵木间的琼楼玉宇,这便是蓬莱仙宗的山门所在。

舟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却仿佛穿越了尘世与仙域的界限。

庞大的舟体在平台上方悬停片刻,随即如同羽毛般轻盈沉降,最终稳稳地落在那温凉的白玉地面上,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惊起。

舟身周围残留的空间波动似涟漪般荡漾开来,又被平台吸纳平息。

船舱二层那雅致的阁楼门扉无声滑开。白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稳稳地横抱着拓跋玉。

拓跋玉蜷缩在他宽阔坚实的臂弯里,面容苍白如初雪洗过的玉兰,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乌黑的长发披散,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缺乏血色。

她身上裹着白战的玄色大氅,只露出一张脸和几缕发丝,显得异常娇小。

白战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怀中是易碎的琉璃珍宝,沿着连接阁楼与下方甲板的螺旋玉梯缓缓而下。

玉梯阶面光洁如镜,倒映着他沉静的面容和拓跋玉沉睡的轮廓。

甲板上,白念玉、楚言与浮春早已等候。白念玉一袭蓝衫,最先踏上那道连通舟舷与下方白玉平台的悬梯。

他步履轻快,带着几分踏上坚实土地的安心感,拾阶而下,衣袂随风轻扬。

楚言紧随其后,玄衣沉稳,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传说中的蓬莱接引台,感受着空气中骤然浓郁数倍的精纯灵气,体内真元似乎都欢愉地低鸣起来。

浮春则显得极为谨慎,这位身着藕荷色侍女裙裳的姑娘,双手紧紧抓住悬梯两侧光滑冰冷的玉栏,试探着抬起小巧的绣鞋,足尖点在悬空的阶梯上时,身体还微微晃了晃,惹得她低低惊呼一声,俏脸微白。

待她终于脚踏实地,踏上那坚实温润的白玉平台,才长长松了口气,额角竟沁出细密的汗珠。

三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长途跋涉后的释然和对这仙家气象的震撼。

然而,他们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瞩目。白玉平台靠近玉阶入口处,早已肃立着数十位蓬莱弟子。

为首的正是重阳子,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身着蓬莱弟子月白流云纹道袍,气质卓然。

他身后,男女弟子分列左右,男弟子英气勃勃,女弟子清丽出尘,皆穿着统一的素雅道服,佩着象征蓬莱的云纹玉佩。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艘庞然巨舟之上,聚焦在那正抱着女子稳步踏下最后一级玉梯的高大身影,他们的大师兄龙隐(白战化名)。

当白战的双足终于落在这片承载着无数记忆的蓬莱土地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深邃的眼底一闪而逝。

他站定,身形如山岳般沉稳,抱着沉睡妻子的手臂不曾有半分松动。

“恭迎大师兄回岛!” 重阳子上前一步,朗声高呼,声音清越,穿透缭绕的薄雾,蕴含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敬重。

他话音甫落,数十位师弟师妹齐刷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衣袂摩擦声细微而清晰,汇成一道洪亮而真挚的声浪,在空旷的接引台上回荡:“恭迎大师兄回岛!”

这声音饱含着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对昔日掌门师兄的深深敬意,仿佛连平台边缘的云雾都被这股炽热的情感推动得翻涌起来。

白战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或略带陌生的年轻面孔,锐利的眼神柔和了些许。

他微微颔首,抬了抬手,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也透着一丝谦和:“众师弟师妹,不必行此大礼。龙某不过归家,何须如此?”

他语调虽平淡,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众人依言直起身,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笑容,气氛一时热烈起来。

重逢的喜悦在空气中流淌,弟子们难掩激动,低语声、轻笑声交织。

就在这片欢腾的气氛中,变故陡生。

一直安静昏睡在白战怀中的拓跋玉,被这骤然爆发的洪亮声音惊扰,秀气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

小巧的鼻翼翕动了两下,口中发出一声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睡意的嘤咛:“唔……”

这微弱的声音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吸引了白战全部的注意力。

他立刻低头看去,只见怀中人儿的睫羽像是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那双迷蒙的眼眸缓缓睁开,起初是全然空洞的迷茫,仿佛笼罩着一层擦不去的薄雾,映着蓬莱上空流动的霞光,显得脆弱又美丽。

她显然还停留在深沉的梦魇或是极度的虚弱中,眼神涣散,完全不知身处何方,更不知眼前这些陌生而激动的人群是为何故。那茫然无措的模样,惹人怜惜。

“玉儿?” 白战的声音瞬间放得极低极柔,仿佛怕惊碎了眼前的水月镜花,方才面对师弟师妹的威严荡然无存。

只剩下满溢的关切与心疼,“你醒了?感觉如何?可口渴?” 一连串的询问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拓跋玉似乎还没完全找回神智,只是本能地感到喉咙里火烧火燎般干渴得厉害,感觉每一寸黏膜都皲裂开来。

她微微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小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那双迷蒙的、带着水汽的眼睛无助地望着白战。

无需白战吩咐,一直侍立在一旁的浮春早已捕捉到了女主人的不适,她不愧是以机敏伶俐着称的婢女。

几乎是拓跋玉发出嘤咛的瞬间,她就迅速解下了腰间悬挂的一个巴掌大小、用上等软玉镂空雕花制成的水囊。

水囊温润光洁,显然时常被主人摩挲。浮春动作麻利地拔开同样由温玉打磨的玉塞,快步上前,双手恭敬地将水囊递到白战面前。

白战左手稳稳接过水囊,揽住拓跋玉的右手手臂微微调整角度,让她枕得更舒服些,左手则托着囊底,小心地将囊口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初绽的花蕾。这一刻,拓跋玉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礼仪了。

致命的干渴感如烈焰灼喉,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急切地寻找着水源。

当清冽的水流触及唇瓣,她似久旱逢甘霖的幼兽,就着白战的手,贪婪地大口吞咽起来。

咕噜咕噜的饮水声在略显安静的四周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生命重新焕发的急切。

几缕来不及吞咽的水渍顺着她的唇角滑落,滴在白战玄色的衣袖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直到小半囊甘泉下肚,那燎原般的干渴才稍稍缓解。

拓跋玉满足地轻轻吁了一口气,胸口起伏了几下,苍白的小脸上终于艰难地晕开一丝极其浅淡的血色,如同雪地里透出的一点红梅。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眸,望向白战,声音依然带着刚醒的沙哑和虚弱,如春蚕吐丝般细微:“夫君……我们这是在哪儿?怎么……这么多人?”

她的目光充满了困惑和孩童般的好奇,怯生生地在周围那一圈身着统一服饰、神情恭敬又带着好奇的陌生人脸上扫过,然后又落回白战脸上,寻求解答。

白战看着她脸上那抹来之不易的红润,紧锁的眉心终于舒展了几分,眼底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轻轻用指腹拭去她唇边的水渍,温声解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玉儿莫怕,我们已经到了蓬莱岛了。这些都是为夫的师弟师妹们。”

他微微停顿,环视了一下众人,语气带着安抚,“等稍晚些,你精神好些了,为夫再一一介绍你们认识。别担心,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蓬莱岛?” 拓跋玉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眼神依旧有些恍惚,显然对这仙家之地并无概念。

她舔了舔依旧有些干的嘴唇,看着周围肃立的人群,又扯了扯白战的衣袖。

声音带着点不知所措的窘迫和依赖:“那……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总不能……干等着让这么多人瞧吧?那多……多尴尬呀!”

她苍白的脸颊因这窘迫竟又添了一分红晕,看得人心头发软。

她话音虽轻,却清晰地落入了旁边略显局促的白念玉、楚言和浮春耳中。

三人几乎是立刻感同身受,他们初来乍到,身份特殊,杵在这一群热情迎接父亲、主子的蓬莱弟子中间,确实如同鹤立鸡群,颇有些格格不入的尴尬。

三人连忙点头附和,目光都投向白战,带着无声的催促。

一直侍立在侧、察言观色的重阳子立刻会意。他再次上前半步,对着白战拱手,声音恭敬而体贴:“大师兄,不如您先带着嫂子与几位贵客移步涤尘居稍事休息?

见白战脸上无任何变化,随后又启唇轻语:“那里一切依旧,早已为您备好茶点。师弟我即刻前往紫霄殿,禀告掌门以及各位长老、师叔师伯,告知您携夫人平安归岛的大喜讯。”

他的安排周到合理,既照顾了拓跋玉的身体状况,又兼顾了礼数。

白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对这个行事妥帖的师弟颇为满意。

他点点头,声音沉稳:“有劳重阳师弟了。待吾妻安顿妥当,我便去拜见掌门与诸位长辈。”

“师兄客气,此乃分内之事。” 重阳子躬身领命。

随即转身,对身后众弟子朗声道:“诸位师弟师妹,大师兄一路劳顿,嫂子亦需休憩,大家且先散去吧。晚些时候自有相聚之机。”

他威望颇高,众人虽有些不舍,但也知分寸,纷纷恭敬地向白战夫妇行礼告别。

“大师兄好好休息!”

“嫂子保重身体!”

“恭送大师兄!”

问候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真挚的关切。很快,数十位蓬莱弟子便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般,悄然无声地顺着玉阶离去,动作迅捷而有序,只留下清风拂过白玉平台,卷起几缕消散的云气。

平台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白战夫妇、白念玉、楚言、浮春五人,以及那艘静静停泊的庞然巨舟?浮玉舟?。

白战抱着拓跋玉,面对着空寂的平台和远方层叠的仙宫楼阁,目光落在静静矗立的?浮玉舟?上。

他神色平静,口中低叱一声,却似唤醒沉眠的咒言:“进!”

刹那间,那庞大如山岳、符文闪耀的?浮玉舟?猛地绽放出柔和的银辉,通体变得晶莹剔透,仿佛由霜花凝结而成。

紧接着,庞大的舟体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急速向内坍缩、虚化,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雪色流光。

流光如灵蛇般在空中优雅地划过一道弧线,精准无比地投向白战左手拇指上佩戴的一枚古朴莹润、雕刻着古老云纹的玉扳指!

无声无息间,流光没入玉扳指中,消失不见。整个接引平台彻底恢复了空旷,只剩下微凉的仙风拂过玉面。

那枚看似普通的玉扳指表面,一道细微的淡青色云纹倏忽闪过,随即隐没,恢复了温润内敛的模样。

白战低头,轻轻调整了一下怀中人的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低声在她耳边道:“玉儿,抱紧些,我们回家了。”

拓跋玉伸出纤细的手臂,下意识地环紧了丈夫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窝,感受着那令人心安的沉稳心跳和温暖气息。

做完这一切,白战不再停留,抱着拓跋玉,迈开沉稳的步伐,向着玉阶下方,岛中心那一大片被霞光笼罩、云雾缭绕的琼楼殿宇深处:涤尘居的方向,大步走去。

玄色的衣袍在身后微微摆动,步伐坚定有力。白念玉、楚言与浮春立刻紧随其后。

白念玉神色间带着一份初入仙境的郑重与好奇;楚言的目光则锐利地扫视着沿途的景致,评估着这传说中的仙宗气象。

浮春则亦步亦趋,小心地跟在后面,目光不时关切地落在白战怀中的拓跋玉身上。

一行人穿过巨大的白玉平台,踏上那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玉阶,身影逐渐下行,融入了蓬莱仙岛那奇峰秀水、飞阁流丹的画卷之中。

身后,接引平台空寂无声,唯有仙鹤的清唳遥遥传来,穿透薄云,在氤氲着浓郁灵气的山海间回荡,仿佛在为久别的弟子,奏响归家的序曲。

白战抱着妻子,踏下最后一级玉阶,脚下已是柔软的、浸润着灵雾的仙壤。

一条由七彩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出现在几人眼前,通向一片掩映在苍翠古木与繁茂灵植深处的清幽院落。

空气中弥漫着千年古木的松香、奇花的馥郁以及湿润泥土特有的清新气息。

小径两旁,偶尔可见几丛闪烁着微光的星灵草,或是形态奇特的灵石假山。

浮春看到一株会随着微风吟唱出空灵音律的七弦草,忍不住低低惊呼了一声。

楚言则注意到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壁上,一道飞檐如展翅的凤凰,赫然是传说中的“栖凤阁”。

白念玉更是目不暇接,只觉得处处都透着新奇与玄妙。

“父亲,”白念玉忍不住轻声开口,打破了行走的沉寂,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白战脚步未停,目光依旧落在妻子脸上,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一种穿过漫长岁月的怀念与笃定:“涤尘居。那是为父当年在蓬莱学艺时,清修之所。”

“涤尘居……”白念玉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想象着父亲年少时在此修行的情景。

一行人沿着七彩小径前行,穿越一片摇曳着点点星辉的竹林,又绕过一潭平静如镜、倒映着漫天霞光与飞阁剪影的碧水寒潭。

潭边栖息的几只朱顶玄鹤,好奇地歪头注视着这群陌生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在古木藤萝掩映深处,一座极其简朴雅致的院落终于显露出来。

院墙是就地取材的青色山石垒叠而成,未经雕琢,却自然古朴。

院门是两扇看似普通的木门,漆色早已被岁月和灵气浸润得沉黯温润,门楣上挂着一块同样质地的木匾。

上面以遒劲洒脱的笔法刻着三个古篆——“涤尘居”。字迹间隐隐残留着一丝剑气锋芒,正是白战当年亲手所刻。

院门虚掩,并未上锁。楚言快走两步,越过白战,沉声道:“主上,属下先行。”

他伸出手,落在冰凉的门板上,略一停顿,似乎在预期着某种尘封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当他轻轻推开木门,发出轻微而悠长的“吱呀”声时,预想中的霉味与灰尘颗粒并未涌现。

门内涌出的,是一股干净、清冽,带着淡淡草木清气与长久无人居住所特有的、极淡的“空”的气息。

楚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侧身让开。白战抱着拓跋玉,率先踏入院中,小院不大,一目了然。

地面是打磨平整的青石板,缝隙间生着绒绒的、饱含灵气的青苔。

院角有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此刻并非花期,枝叶却苍翠欲滴。

树下有一张圆形石桌并几个石鼓凳。正面是三间开的小小屋舍,门窗紧闭,但窗棂木料油润,不见丝毫腐朽之态,显然一直被某种力量精心维护着。

推开正屋的门,光线涌入。屋内陈设极为简单,一眼便能望尽。正中一张四方小桌,两张圈椅。

靠墙一张长条案几,上面摆放着一套洁净的素白茶具和一个插着几枝干枯却形态奇倔莲蓬的青瓷瓶。

左手边一道素纱屏风将其后的空间隔开。整个房间纤尘不染,木器家具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清新,绝非荒废之所。

白战的目光在屋中迅速扫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感慨,还有一丝物是人非的疏离。

他抱着拓跋玉,步履沉稳地绕过那道素纱屏风。屏风后,一张旧式的木床榻映入眼帘,床边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盏早已熄灭的青铜烛台。床榻朴素,帷幔也是素色的细麻布。

白战本欲将妻子小心安放在床榻之上。然而,就在俯身的一刹那,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目光落在床榻上那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枕席上。那布料,那花纹……如此熟悉!这正是他当年离开蓬莱返回西海龙宫时,随手叠好留下的那一套!

数百年沧海桑田,龙宫都几经修缮,这床铺竟……竟保持着他离去时的原貌!

被褥虽然极其干净,显然有人定期以仙家洁净之法打理,没有一丝尘埃霉斑。

但那布料在漫长岁月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陈旧的色泽,一种凝固的、属于过去的时光气息扑面而来。

白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玉儿现在如此虚弱,怎能让她躺在这停滞了数百年的旧物之上?纵使洁净,却也沾染了太多属于“过去”的、属于他的孤寂气息。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他抱着妻子的手臂紧了紧,毫不犹豫地直起身,再次绕过屏风,回到了外间。

他的目光落在窗边一张宽大的老藤椅上。那藤椅编织得异常厚实,椅背很高,铺着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柔软的素色坐垫。

旁边还有一张同样古朴的木凳。藤椅沐浴在窗外透进来的、被霞光染成金红色的余晖中,显得温暖而安稳。

“就让她在这里吧。”白战低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后的三人交代。

他走到藤椅旁,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极其轻柔地将拓跋玉安置在那张宽大的藤椅上,仿佛放下的是世间最珍贵的琉璃盏。

他仔细地为她调整好颈部的角度,确保她呼吸顺畅,又将一缕滑落脸颊的青丝轻柔地别到她耳后。动作间,那份刻骨的温柔与之前战场上的悍勇判若两人。

安置好妻子,白战自己则拉过那张紧挨着藤椅的木凳,默默地坐了下来。

他坐得笔直,恍若守在关隘上的哨兵,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拓跋玉苍白宁静的侧颜上。

宽厚的手掌下意识地轻轻覆上她搭在腹部微凉的手背,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力量渡送过去。

浮春、楚言和白念玉三人,在白战抱着拓跋玉绕屏风又出来时,便已无声地跟进了屋内。

此刻见白战坐定,他们也各自默默寻找位置。浮春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角落,那里光线较暗。

她垂手而立,目光担忧地落在拓跋玉身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腰间系带。

楚言则选择站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既能观察到屋内情形,又能兼顾门外动静,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身体微微绷紧,宛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白念玉有些无措,他看了看父亲专注而凝重的背影,又看了看沉睡中的母亲和雕像般的楚言、浮春。

最终轻轻走到那张四方小桌旁,拉出一张圈椅,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坐了下来,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腰背挺直如松。

他却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间承载了父亲少年时光的居所,简朴得近乎清寒,却又处处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净与……孤寂?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种绝对而微妙的寂静。檀香早已燃尽,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尾调。

窗外的霞光正飞速褪去瑰丽的色彩,沉入靛青的暮霭。

偶尔有归巢的灵鸟发出一两声短促的啼鸣,或是风吹过竹叶的沙沙细响,反而更衬得室内的落针可闻。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谁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白战全部的注意力都系于藤椅上的爱人,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起伏。

浮春只恨自己不能代替王妃受苦,所有的念头都绕着如何照顾好女主人的身体打转,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打扰。

楚言的职责就是护卫与等待命令,主上不言不动,他便如山岳般屹立,屏息凝神,感知着周遭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

白念玉更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沉重而奇特的氛围,面对沉默如山却散发着无形压力的父亲。

他心中充满了少年人对父亲的敬畏、对母亲病情的忧虑,以及身处陌生父亲旧居的拘谨,让他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

时间,在这片被仙灵之气包裹的寂静空间里,仿佛被拉长了,凝固了,流动的空气都变得滞重。

唯有窗外最后一线残阳的余烬,在青石板地上缓缓移动,将那藤椅、木凳和守候者雕塑般的影子,在洁净的地面上拉得斜长而孤独。

楚言如刀削斧劈般的侧脸纹丝不动,只有眼角的余光在寂静中悄然扫过屋内每一处角落,确认安全无虞。

浮春绞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白,每一次藤椅上传来一丝极轻微的衣料摩擦声,都让她心头一紧。

白念玉的目光则在屋内无声地巡梭,从父亲那宽阔如山岳却此刻因紧绷而显得格外冷硬的肩背。

缓缓移向藤椅上那张苍白虚弱、却依然带着惊人美丽的母亲的脸颊之上。

那脸上沾染着长途跋涉的尘埃和深沉的疲惫,眼睫低垂,如同蝶翼停歇在霜雪之上。

夕阳彻底沉没,黑暗如浓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小院,吞噬了最后一点暖色,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寂静,沉重得仿佛能扼住呼吸。

这寂静并非安宁,反而酝酿着令人心悸的未知。恰在此时,楚言动了。

他的动作精准、迅捷,俨如演练过千百遍。无声地从袖中摸出火折,“嚓”一声轻响,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跃然而出,刹那间撕破了浓稠的黑暗。

他熟练地将它凑近桌案上那根粗壮的牛油烛芯。烛光“噗”地燃起,起初微弱而摇曳,挣扎着在黑暗中撑开一个小小的、昏黄的光晕圈。

光影在楚言冷峻的脸上跳跃,将他原本就深邃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棱角分明。

他并未在烛边多做停留,身形一晃,如鬼魅般再次退回到门边的阴影里。

将自己重新融入那片安全的黑暗,只留下一双眼睛,在烛光难以触及的暗处,锐利地穿透门扉,刺向院外深沉的夜色。

那烛火跳动,将他融入门口黑暗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庞大而沉默,守护着这一室微光下的脆弱。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凝固的夜幕。起初细碎、隐约,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泛起的涟漪。

之后,渐渐变得清晰、急促,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目的性,打破了小院的死寂。

听声音,约有四五人,步履匆忙,正沿着蜿蜒的小径快速逼近这座孤悬的院落。

来人正是重阳子,领着三五个年轻的师弟。他们是奉掌门及诸位师叔伯之命,专程来请大师兄白战一行人前往“太虚殿”参加接风晚宴的。

然而,当重阳子走到小院门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猛地一沉,旋即一股怒火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整座小院竟是一片漆黑死寂,别说迎接贵客的灯笼,连一丝寻常的灯火都没有。只有眼前这间屋子,透出微弱得如同鬼火摇曳般的烛光。

“混账!”重阳子在心中厉声怒骂,脸色霎时铁青,这些小弟子是怎么办事的?!

今日是龙隐师兄,堂堂掌门首徒、未来的宗门砥柱,携家眷历经千辛万苦重返山门的大日子!

竟被如此轻慢,如此怠慢。简直是视掌门师兄如无物!“怠慢”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其过,“欺辱”亦不为过。

这背后,是疏忽,还是……有意为之?重阳子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压下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怒火,将这滔天的愤懑硬生生咽回肚里。

他暗暗发誓,收徒大会一结束,他定要立刻禀明师尊,彻查此事,严惩不贷!

此刻,还不是发泄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面色恢复平静,急步走到屋门前。

借着那微弱烛光,他看到白日里见过的那个气质冷硬如刀的年轻人,正像门神般伫立在门侧的阴影里。

屋内光影太过黯淡,只能勉强勾勒出几个人影的轮廓,看不清具体情形。

“小兄弟,”重阳子拱手,刻意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请问我家师兄,人在何处?在下重阳子,奉掌门及各位师叔师伯之令,特来恭请师兄、嫂夫人及三位贵客移步‘太虚殿’,参加为师兄一家准备接风的晚宴。”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恭敬,目光却锐利地试图穿透那层昏黄的光晕,看清屋内的情况。

楚言宛如石雕般的身影微微一动,那双即使在暗处也亮得惊人的眼睛审视了重阳子片刻,确认了身份,方才侧身让开通道。

楚言声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请进。主上在屋内陪着夫人。”言简意赅,多余的一个字也无。

重阳子心中稍定,迅速抬手,无声地制止了身后欲跟随入内的师弟们。

他示意众人在院中等候,切勿喧哗,以免惊扰到那位看上去虚弱至极的嫂夫人。

他定了定神,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腿,跨过低矮的门槛,踏入了这间弥漫着檀香味、疲惫与紧张气息的屋子。

屋内比外面看起来更显逼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牛油蜡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寂静。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角落里蜷缩着一个面色苍白、眼神惊惶的少女。

与一个长相英俊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少年。最后,他的视线牢牢钉在了屋子中央。

藤椅上的女子安静得沉睡着,容颜绝美却毫无血色,呼吸微弱,显然是拓跋玉。

而坐在她身边小木凳上的那个男子……那个背脊挺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却又散发着磐石般沉稳气息的男子。

重阳子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是他的大师兄,龙隐!虽然只是一个侧影,虽然多年未见,但那轮廓,那身形,早已刻入骨髓。

一股难以遏制的酸楚和激荡瞬间冲垮了重阳子精心维持的平静。他脚步有些虚浮地踱到白战身旁,嘴唇翕动了几下,竟一时失声。

他猛地低下头,双手抱拳,深深躬身,肩头微微颤抖,再开口时,声音已然嘶哑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破碎不堪:“大……大师兄……师弟……重阳子……来迟了……还望……师兄……莫要……莫要怪罪……”

那哽咽声如此真切,仿佛下一秒,积蓄了多年的思念、愧疚与重逢的悲喜,就要化作倾盆泪雨,轰然决堤。

白战缓缓抬起头。动作间似乎有些迟滞。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又带着岁月痕迹的年轻脸庞。

师弟重阳子,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眼神明亮、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正躬身在自己面前,肩膀颤抖,声音哽咽。

白战的目光有一刹那的迷离涣散。烛光摇曳,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交错变幻。

眼前之人,这场景,是触手可及的真实,还是他二十多年血火征伐疲惫至极后的一场幻梦?

直到重阳子那破碎的、满载情感的呼唤再次清晰地撞入耳中,白战才像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瞬间从恍惚的深渊中惊醒。

眼中那层浓浓的水雾刹那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太多岁月风霜的沉寂和锐利。他认出了眼前的师弟,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份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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