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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依偎良久,温存未散,直至外殿垂花帘外传来侍女浮春恭敬的禀报声,道是王妃的兄长、西戎王子来访。

拓跋玉闻声,这才惊觉失态,赧然欲从白战怀中挣开。她慌乱地想自他膝上跳下,岂料男人箍在她腰间的臂膀坚实如铁,纹丝不动地将她锁在原处。

拓跋玉又羞又急,纤手抵住他宽阔的胸膛轻轻推搡,染着方才哭泣余韵的嗓音微微沙哑发颤:“夫君…你快些松开…若叫哥哥瞧见我这般黏缠模样,定又要取笑我了。”

白战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轻笑,垂眸看她颊飞红霞、眼波流转的羞窘情态,语带戏谑:“方才那般大胆,此刻倒晓得害羞了?”

他非但没有松开手臂,反而收得更紧了些,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纤细的腰侧,隔着薄薄的春日宫装衣料,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灼人的热度。

拓跋玉的脸颊瞬间烧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却如同蚍蜉撼树,那箍着她的臂膀如同精铁浇铸,纹丝不动。“夫君!”

她又羞又急,声音里的沙哑因激动更明显了几分,带着一丝哭腔未褪的可怜,“求你了…哥哥他…他马上就进来了!”

她甚至可以想象浮春已经引着哥哥走向内殿的珠帘了!

想到要被从小最了解她脾性的哥哥瞧见自己这副小鸟依人、毫无王妃威仪地赖在丈夫怀里的模样,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战深邃的眼眸锁着她慌乱失措的小脸,那未干的泪痕晕染在眼角,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像受惊的蝶翼,鼻尖和脸颊都透着可爱的粉红。

这副又娇又怯的模样,比平日端着王妃架子时更让他心头发软,也让他心底那股恶劣的独占欲和戏谑心更盛。

他低下头,高挺的鼻梁几乎蹭到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颈侧肌肤上:“方才哭得像只小花猫往我怀里钻时,怎不见你怕被人瞧见?嗯?”尾音上扬,带着十足的逗弄。

“那…那不一样!”拓跋玉被他气息拂过的地方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羞得脖子都红了,小手徒劳地抵着他坚实的胸膛,“那是…那是只有夫君在…”声音细若蚊呐,后半句几乎吞了回去。

哦?”白战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王妃的意思是,在本王面前可以放肆撒娇,在兄长面前,便要端出王妃的架子了?”

他故意曲解她的话,欣赏着她愈发窘迫的模样,觉得比看庭前那株开得最艳的西府海棠还要有趣千百倍。

就在拓跋玉被他堵得语塞,急得眼眶又要泛红时,外殿清晰的脚步声已至珠帘外。

紧接着是浮春恭敬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通传声:“启禀王爷、王妃,西戎王子殿下到。”

清脆的珠帘碰撞声响起。

拓跋玉浑身一僵,瞬间停止了所有挣扎的动作,如同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直愣愣地看向门口。完了!这下真的被撞见了!

白战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僵硬和绝望般的认命,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依旧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甚至连调整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微微侧过脸,从容不迫地看向门口来人。

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偏深、带着明显草原风霜痕迹的大手撩开。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踏入内殿。

来人正是西戎王子,拓跋野。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轮廓深邃硬朗,继承了西戎王族的英挺,浓眉飞扬,眼眸是浅褐色的,如同鹰隼般锐利有神。

他身穿西戎贵族的窄袖锦袍,腰间束着镶嵌宝石的宽革带,脚蹬软皮长靴,行动间带着草原男儿的豪迈与利落。

一头微卷的深褐色长发并未完全束起,随意地披散在肩后,额前垂落几缕,更添几分不羁。

他手里甚至还拎着一个看似沉重的皮质酒囊,像是刚从外面风尘仆仆而来。

拓跋野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内殿。

当他看清主位上的情形时,那双锐利的鹰眸中闪过一丝清晰可见的愕然,然后是了然,随即迅速被一种极其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戏谑和兴味所取代。

他的嘴角大大地咧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笑容爽朗得甚至有点…欠揍。“啧啧啧…”

拓跋野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靴子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直接忽略了白战投来的、带着淡淡警告的视线,目光直直地、饶有兴致地锁定在妹妹那张红得快要滴血、恨不得把脸埋进妹夫胸膛的小脸上。

“我说怎么半天不见人影,浮春那丫头回话也支支吾吾的,”拓跋野的声音洪亮,带着西戎口音特有的腔调,在殿内回荡,“原来是我们最最端庄、最最有王妃风范的玉儿妹妹,正忙着坐在咱们威名赫赫的镇北王殿下怀里撒娇呢?”

他故意把“威名赫赫”和“撒娇”几个字咬得极重,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调侃。

“哥哥!”拓跋玉再也忍不住,猛地将滚烫的脸颊埋进白战肩窝,发出一声羞愤欲绝的哀鸣,露在外面的小巧耳垂红得透明。

她只觉得浑身都在冒热气,恨不得立刻晕过去才好。哥哥这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简直比白战的逗弄还要让她难为情百倍!

白战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娇躯的颤抖和那声闷闷的抗议,他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自然,仿佛这亲昵的姿态天经地义。

他抬眼迎上拓跋野毫不避讳的打量,神色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主人待客的淡然:“兄长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不如先坐下喝杯茶?”

语气平淡,仿佛此刻怀里抱着个人与平日端坐并无二致。

拓跋野哈哈大笑,也不客气,大步流星地走到下首的雕花圈椅前,将手中的皮酒囊“咚”地一声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撩袍坐下,动作大开大合。“喝茶?”

他挑眉,拍了拍那鼓囊囊的酒囊,褐色的眼眸亮得惊人,“我从草原带来的上好马奶酒,刚烈醇香,比那些软绵绵的茶水带劲多了!王爷,玉儿,要不要尝尝?”

他说着,目光又揶揄地飘向依旧鸵鸟状的妹妹,“玉儿,别躲了,哥哥又不是外人。小时候你光着脚丫在泥塘里打滚被父王逮住的糗样,哥哥都见过八百回了,现在抱着自家夫君害羞个什么劲?”

“拓跋野!”拓跋玉猛地从白战肩膀上抬起头,又羞又恼地瞪向自家兄长,连名带姓地喊了出来。

眼角还带着未散的湿红,但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丝被揭了老底的羞恼和属于公主的小小骄纵,“你再胡说!谁…谁在泥塘打滚了!”

她矢口否认,但那绯红的脸色和心虚的眼神早已出卖了她。

白战看着怀中人儿从羞怯的小兔子瞬间炸毛成张牙舞爪的小猫,眼中笑意更深。

他喜欢看她这样鲜活灵动的模样,无论是撒娇还是发小脾气,都比平日那个端着架子、处处谨慎的王妃更真实可爱。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腰侧的衣料,示意她稍安勿躁。

“哦?没有吗?”拓跋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夸张地拍了拍额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兴许是爬树掏鸟窝掉下来摔了个大屁墩?还是追着马驹跑结果被小马驹踹了一脚啃了一嘴草?”

“哥哥!!!”拓跋玉气得快要跳脚,在白战怀里扭动着就要起身去捂兄长那张可恶的嘴。什么端庄贤淑,什么王妃仪态,在从小看着她出糗、专克她的亲兄长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白战手臂微微用力,轻松地压制住了她的“暴动”。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对拓跋野道:“看来兄长对玉儿的童年趣事了如指掌。”

“那是自然!”拓跋野得意地扬起下巴,“这丫头从小就是个闲不住的皮猴子,也就嫁给你之后,”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在白战揽着妹妹的手上溜了一圈,促狭道,“才学会装乖了。”

他看着妹妹气鼓鼓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情大好,自顾自地拔开酒囊的塞子,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犷气息。“来点?”他对着白战晃了晃酒囊。

白战看着那囊酒,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兀自生闷气、眼角微红的小妻子,心思微转。

他低头,凑近拓跋玉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问:“想喝吗?还是怕你兄长继续揭你老底?”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拓跋玉敏感的耳根又是一阵麻痒,心里的恼怒被这亲昵的举动冲淡了些许。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笑得像只老狐狸的兄长,赌气似的低声嘟囔:“喝!为什么不喝?我要喝光他带来的酒!让他没得喝!”

白战轻笑出声,胸腔震动。他抬起头,对拓跋野颔首:“玉儿说,要尝尝兄长的佳酿。”

拓跋野看着妹妹那副“我有人撑腰”的小模样,哼笑一声,直接对着囊口灌了一大口,然后豪气地递向白战这边。“痛快!”

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玉儿,出来喝,躲在你夫君怀里怎么痛快喝酒?”

拓跋玉看看兄长的酒囊,又感受了一下腰间依旧稳固的臂膀,知道今天这“人形座椅”是摆脱不了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瞪了兄长一眼,努力挺直腰背,虽然依旧在白战怀里,尽量摆出一副“我坐这儿很端庄”的模样,清了清依旧有些沙哑的嗓子:“浮春,取玉杯来。”

一直垂首侍立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浮春连忙应声:“是,王妃。”她脚步飞快地去取酒具。

很快,两只莹润的和田白玉杯被呈上,放在白战和拓跋玉手边的小几上。

拓跋野也不起身,直接伸长手臂,粗犷地将酒囊里的马奶酒倒入两只玉杯中。

琥珀色的酒液在温润的玉杯中荡漾,散发出浓烈而独特的香气。

白战单手拿起其中一杯,姿态优雅从容,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环着拓跋玉的纤腰。他将酒杯递到唇边,先嗅了嗅,然后浅酌一口。

入口的确辛辣刚猛,带着浓郁的奶香和发酵后的醇厚,口感独特,后劲十足。他看向拓跋野,赞道:“好酒,够烈。”

拓跋玉也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那杯,她其实不太擅长喝烈酒,尤其是西戎的马奶酒。

但眼下被兄长激起了好胜心,又仗着有夫君在身边,她便鼓起勇气,学着白战的样子抿了一口。

“咳…咳咳…”辛辣感瞬间冲上喉咙鼻腔,拓跋玉猝不及防,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被逼了出来,方才哭红的眼睛此刻更是水润一片,狼狈又可怜。

“哈哈哈哈哈!”拓跋野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还是那个喝口烈酒就咳嗽的小丫头片子!”

他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看着妹妹被酒呛得泪眼汪汪的模样,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草原时光。

白战立刻放下酒杯,一手轻柔地拍抚她的背脊帮她顺气,另一只手拿起旁边温热的清茶递到她唇边:“慢点,喝口茶压一压。”语气带着无奈和浓浓的宠溺。

拓跋玉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茶,才勉强压下那股辛辣感,咳得脸颊通红,鬓发微乱,狠狠地剜了幸灾乐祸的兄长一眼。

但在白战温柔的安抚下,那点恼怒又渐渐化作了委屈和依赖,她顺势靠回他坚实的胸膛,小声抱怨:“太辣了…一点都不好喝…”

白战低声哄她:“嗯,是不太适合玉儿的口味。”

他端起自己那杯酒,一饮而尽,动作潇洒利落,面不改色,对拓跋野道:“玉儿不善饮烈酒,这酒,本王代她喝了便是。”

拓跋野看着白战对妹妹细致入微的照顾和毫不掩饰的偏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和欣慰。

他灌下一大口酒,大喇喇道:“王爷海量!我这妹妹打小身子娇贵,确实喝不得太烈的。不过这性子嘛,”

他看着赖在妹夫怀里不肯挪窝的妹妹,意有所指地拖长了调子,“可是半点不娇弱,倔得很,有时候像头拉不回的小牛犊子。”

“拓跋野!”拓跋玉羞恼地又要发作。

“嗯,本王已知晓。”白战淡然接话,手臂紧了紧,阻止怀中人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拓跋野,“玉儿的性情赤诚可爱,本王甚是喜爱。兄长不必忧心。”

这话说得直接,既是回应拓跋野的调侃,更是一种郑重的表态。

拓跋野端着酒囊的手顿了一下,收敛了几分玩笑的神色,浅褐色的眸子对上白战深邃平静的目光,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气流在交汇。

他看到了白战眼中那份沉甸甸的认真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殿内的气氛似乎有了一刹那的微妙凝滞。

拓跋野率先移开目光,又咧嘴笑了起来,那丝锐利消失不见,恢复了方才的爽朗:“好!王爷爽快人!有你这句话,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就放心了。”

他举起酒囊,对着白战虚虚一敬,“来,我再敬王爷一碗!”说罢,又痛快地灌了一大口。

拓跋玉听着白战那句“甚是喜爱”,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方才的羞窘和恼怒都被一股暖流冲散,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悄悄抬起眼睫,看着自家夫君线条冷硬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融洽了许多。拓跋野不再刻意打趣妹妹,转而与白战聊起了草原的趣闻、风物、部落的近况,言语间也试探性地提及了一些边境贸易、草场划分的看法。

白战话不多,但每每开口都切中要点,既不失王爷的威严,又给足了这位大舅兄体面。

他始终保持着环抱拓跋玉的姿态,一手执着玉杯饮酒,另一只手或轻抚她的手臂,或把玩她垂落的一缕青丝,姿态慵懒而亲密。

拓跋玉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交谈。兄长的声音洪亮爽朗,带着草原的阳光和长风;夫君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山岳般令人安心。

马奶酒的辛辣气息混合着殿内清雅的檀香,渐渐变得柔和。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方才哭泣耗费的心神和羞窘带来的疲惫感悄然涌上。

听着他们低沉或洪亮的交谈声,感受着身后温暖坚实的依靠,以及腰间那只充满安全感的大手,她渐渐感到眼皮有些沉重,意识也有些朦胧。兄长爽朗的笑声、夫君沉稳的语调,都仿佛成了遥远而舒适的背景音。

她无意识地用小脸蹭了蹭白战的衣襟,像只找到温暖巢穴的雏鸟,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哭红的眼角还未完全褪去,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终于安稳地合拢。

白战是最先察觉到怀中人儿这细微变化的人。

那具柔软温香的身子,一点点地卸去了支撑的力道,变得如同吸饱了阳光的云朵,轻盈又带着微微的沉坠感,全然交付于他的臂弯。

他低头看去,只见那张精致绝伦、此刻卸下所有防备的小脸,恬静地枕靠在他的胸膛上,呼吸平稳悠长,显然已沉入了黑甜梦乡。

那依赖的姿态,是对他无声的最高信任。

殿内烛火跳跃的光芒,柔柔地洒在她沉睡的脸庞上,为那尚带着泪痕的细腻肌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金色,更显得她此刻毫无防备的纯净与脆弱。

白战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深沉的温柔与不易察觉的怜惜。

他手腕微动,将杯中剩余的酒液无声饮尽,玉杯轻轻搁置在身侧的矮几上,发出细微的“叮”一声脆响。

随即,那只腾出的手悄然下移,动作极其轻柔,如同对待世上最易碎的珍宝,缓缓抚过她的背脊,最终稳稳地托住她纤细的腰肢,让她的睡姿能更加舒适安稳。

他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脊背挺直如松,用身体为她构筑起一个足以隔绝所有风雨侵扰的温暖港湾。

拓跋野也注意到了妹妹的沉睡,他爽朗的笑声下意识地压低了几分,看向白战怀中那张安详睡颜的目光,既有身为兄长的宠溺,也有一丝释然——至少此刻,她找到了真正安全的港湾。

白战这才重新抬眼,深邃的眼眸投向对面的拓跋野,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属于男人间叙谈的沉稳质感,却又清晰地压过了殿内微弱的烛火噼啪声:“大哥,”

他自然地沿用了拓跋玉对兄长的称呼,既显亲近又不失礼敬,“长安城军营中的日子,一切可还顺遂?统御三十万甲士,操练、布防、粮秣、军纪……桩桩件件,牵扯的精力怕是比统领草原万骑还要繁重几分。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对这位既是草原之主,如今又身兼长安卫戍重任的大舅哥真诚的体恤与敬意。这担子之重,同为统帅的白战,自然感同身受。

拓跋野闻言,大手一挥,脸上线条因舒展而显得柔和,眼中闪烁着属于军人的豪气与满足:“辛苦是自然辛苦,这长安城的营盘,规矩多,人心也更繁杂些,不比草原之上策马扬鞭来得自在痛快。但这三十万儿郎,皆是帝国精锐,能统领他们,守护这京畿重地,本就是男儿荣耀所在!”

他顿了顿,拿起酒囊豪迈地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马奶酒的辛辣气息随之浓郁了几分,嗓音依旧洪亮,却刻意压低了声浪,“每日看着演武场上尘土飞扬,听着将士们操练的呼喝之声震天响,看着营寨壁垒森严有序,这辛苦,便觉值得!比起在草原上追逐水草、调和部落纷争,又是另一番滋味。虽然案牍劳形,但看着这支大军如臂使指,渐成磐石,心里踏实!”

他目光扫过白战怀中熟睡的拓跋玉,又补充了一句,带着草原汉子特有的直率:“不过,也确实思念草原上的长风骄阳啊!”

白战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丝理解的弧度。他能想象那种置身于庞大军事机器核心的忙碌与压力,更能体会拓跋野这份职业军人的自豪感。

他紧了紧环抱拓跋玉的手臂,确保她睡得安稳,目光重新落回拓跋野身上,带着一丝为人父的关切与郑重:“大哥治军有方,我自是放心的。说起来,”

他话锋自然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深沉的意味,“念玉那小子,托付在大哥麾下历练,也有些时日了。他在军中……表现如何?那小子性子虽不似我年少时那般跳脱,但终究才十五岁,初入行伍,怕是懵懂莽撞的地方也不少。若有不服管教、懈怠操练、或是行事欠妥之处,大哥你……”

他没有说完,但那坚定沉稳的眼神已传递了一切。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这份嘱托的重量真切地传递过去:“你尽管放手去管,该训斥便训斥,该惩罚便惩罚,切莫因他是我的儿子,或是碍于玉儿的情面而有所容情。军中无父子,更无甥舅。唯有钢刀烈火,才能淬炼出真正的铁骨男儿。让他多吃些苦头,多碰几次壁,方能知晓这身甲胄的分量!”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一位父亲对儿子深沉如铁的期望与一位统帅对军纪严苛的信仰。

拓跋野听着,眼中笑意更深,更添了几分激赏。他看着白战那不容置疑的神情,不由得朗声低笑起来。

随即连忙瞥了一眼白战怀中,确认那酣睡的小人儿未被惊扰,方才放下心来,压着声音道:“好!妹夫这话,深得我心!这才是我拓跋家族血脉该有的见识!”

他捋了捋虬结的短须,提起白念玉,神情明显变得生动而亲近,带着长辈特有的骄傲与一丝调侃,“不过嘛……你这担心,怕是有些多余了。”

他的目光炯炯,回忆起营帐中的少年身影:“念玉那小子,嘿!看着斯文安静,性子随他娘亲多些,可骨子里,却流着你白战的血!那股子韧劲、沉稳劲儿,还有眼里的光,骗不了人!”

拓跋野竖起一根粗壮的手指,带着强调的语气,“才十五岁,可那份刻苦自律,连许多军中的老行伍都暗自点头。每日操练,第一个到校场的是他,最后一个离开的往往也是他。枪棒弓马,兵法韬略,样样都钻得进去,那股子认真劲儿,像块吸水的海绵!不懂就问,挨了鞭子也不吭声,咬着牙练!老实说,一开始我还怕他年纪小,受不得军中这份苦楚,特意交代人照拂一二。结果?”

拓跋野笑着摇摇头,带着由衷的赞叹:“这小子倔得很!硬是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生生在营里扎下了根!懂得隐忍,也懂得何时该展露锋芒。那帮小子们起初看他年幼,又有身份,多少存了些轻视试探的心思,结果没过多久,嘿!都被他那份实实在在的本事和心气给慑服了!如今在营中,没人敢因他是你白战的独子而轻视半分,靠的都是他自己的能耐!”

白战安静地听着,锐利的黑眸深处,如幽潭般平静的水面下,悄然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欣慰与骄傲。

他那张冷峻刚毅的面容线条,在摇曳的烛光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他沉默着,只是那环抱着拓跋玉腰肢的大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似乎要将这份属于父亲的骄傲与安心,传递到怀中沉睡的爱人身上。

拓跋野继续道,语气转为轻松:“至于添麻烦?哈哈,这小子比我想象的省心多了!当然,少年人嘛,毛躁和犯错总是难免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前些日子,带队巡营,一时大意,被几个老兵油子设的‘陷阱’绊了个跟头,摔得灰头土脸,在将士们面前丢了不小的脸面。按军规,该罚。他自己二话不说,就去领了二十军棍!”

白战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二十军棍!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言,分量不轻!但他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听着,深邃的眼眸如古井无波,等着下文。他知道,拓跋野不会无故提起。

果然,拓跋野脸上露出一种既心疼又满意的复杂神色:“打的时候,这小子牙关咬得死紧,一声都没吭,愣是撑了下来!事后,我问他,痛不痛?恨不恨那些设陷阱的老兵?你猜他怎么说?”

拓跋野学着白念玉当时的语气,压低声音,却难掩那少年声音里的清亮与坚定:“‘舅舅,是我自己警惕不足,着了道。军规如山,该罚。至于恨?’他摇头,‘他们教我的是战场上最真实的道理:轻敌即死。这顿棍子,挨得值!’”

拓跋野端起酒杯,眼中满是激赏:“听听!妹夫,听听!这小子这份心性,这份担当!十五岁啊!你这儿子,哪里是会给你添麻烦的?分明是给你长脸的!有他在军中,我放心得很!日后稍加磨砺,前途不可限量!你这臭小子,”

他笑着隔空点了点白战,“嘴上说得狠,心里其实早乐开花了吧?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白战听着拓跋野绘声绘色的描述,眼前仿佛浮现出儿子被打军棍时倔强挺直脊梁的模样,还有他那番清醒冷静的话语。胸口仿佛被一股滚烫而柔软的热流充盈、激荡。

他终究没能抑制住,那常年紧抿的唇角,向上扬起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带着深深欣慰与自豪的弧度。

这笑容如冰川解冻,刹那间柔和了他整个冷硬的轮廓。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拓跋玉恬静的睡颜上。妻子温热均匀的呼吸拂过他的胸膛,带来细微的麻痒。

儿子在军中坚韧成长的模样与她此刻毫无保留的依赖姿态,如同世间最温暖坚韧的两股力量,交织在一起,稳稳地熨帖着他那颗在刀光剑影中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

他抬起那只曾经执掌千军万马、此刻却无比轻柔地托着爱妻腰肢的大手,极其小心地,用指腹极度温柔地拂去她眼角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泪痕。动作之轻,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望向拓跋野,深邃的眼眸中,那份属于统帅的锐利依旧清晰。

但此刻,却更清晰地映照着烛火的暖光,如同寒铁被投入熔炉,淬炼出内敛而恒久的温度。

他并未直接回应拓跋野最后那句调侃,只是端起酒杯,向着这位既是兄长又是儿子引路人的草原之主,无言地、郑重地一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杯中美酒轻晃,映着烛火,也映着两个男人眼中,对那在军营中历经风雨、悄然成长的少年共同的期许与赞赏。

殿内檀香袅袅,马奶酒的醇香弥漫,怀中是爱妻安然沉睡的温热,耳边是儿子初露锋芒的捷报,身边是值得托付的至亲。

此刻的安宁与心底涌动的暖流,比任何美酒都更令人沉醉。拓跋野心领神会,豪迈一笑,同样举杯相迎。

清脆的玉杯相碰声,在这宁静的殿宇中轻轻回荡,宛如一声低低的、默契的赞许。

烛火摇曳,将他们沉静或豪迈的身影投映在雕花的墙壁上,拓跋玉温热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在这无声的温情与属于父辈的骄傲之间,沉沉睡去。

殿外的夜色,温柔地包裹着这座灯火通明的殿宇,安宁而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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