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烈的指尖穿过拓跋玉半透明的魂魄，五年来第一次触到那抹熟悉的温度。
白衣女子眉间朱砂忽明忽暗，每一次闪烁都让她的身形淡去几分。
“坚持住...”敖烈将龙珠逼出唇间，淡青色的光华笼罩住怀中魂魄。
龙珠表面立刻浮现蛛网般的裂纹，他却浑不在意地咬破手腕，让带着龙族本源精血的雨水滴在魂魄之上。
孙悟空的金箍棒突然横在二人之间：“敖烈师弟！你的本命精血也撑不过半刻钟！”
火眼金睛里映出敖烈正在溃散的龙气，那身银鳞战甲已隐隐透出灰败之色。
杨戬的天眼骤然睁开，神光扫过拓跋玉的魂魄：“三太子，尊夫人魂魄被炼入法器五百余年，此刻就像漏水的陶罐...”
话音未落，拓跋玉的右臂突然化作光点飘散，敖烈慌忙去抓，那些光点却穿过他的指缝消失在夜风中。
“去地府。”敖烈猛地抬头，龙瞳里燃起幽蓝火焰，“阎君殿前的三生石能定魂魄！”
阴风骤起时，地藏王菩萨的金身自虚空中浮现。
九环锡杖点地刹那，方圆十里的曼珠沙华同时绽放，血红花海中浮出一条通往幽冥的小径。
“阿弥陀佛。”菩萨掌中金钵倒扣，将拓跋玉残魂收入其中，“此女生前积善，却遭邪法所害，老衲可保她七日魂魄不散。”
金钵内传来玉器相击的清脆声响，正是佛门至宝“定魂磬”在发挥作用。
杨戬突然祭出轮回镜，青铜镜面映出五百年前的画面：烈火中的西海别院，拓跋玉将龙族至宝塞给侍女，自己转身迎向手持骨笛的青鸾仙子。
镜光一闪，众人清晰看见她唇间吐出的最后话语：“护住烈哥哥的龙珠”。
敖烈踉跄跪地，龙角撞碎了三块青砖。他竟不知当年那场大火里，妻子是为守护西海龙族的渡劫至宝而赴死。
“呆子！快把九转还魂丹拿出来！”孙悟空揪住猪八戒的耳朵。钉耙慌忙在褡裢里翻找时，沙僧已经割开手腕，让降魔真血滴入金钵：“我乃金身罗汉转世，这血能滋养魂魄。”
忘川河的波涛突然掀起十丈高，无数白骨手臂从血水中伸出。
敖烈银发飞扬，龙吟剑斩出漫天冰晶，却在触及河水的瞬间被腐蚀成黑烟。
“活人入地府，阴阳秩序岂容轻犯？”河底传来夜叉的嘶吼。
孙悟空冷笑一声，金箍棒暴涨千丈直插河心，搅得整条忘川倒流。
趁此间隙，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划开虚空，刀锋上缠绕的缚妖索化作金桥横跨两岸。
拓跋玉的魂魄突然剧烈震颤，金钵中飘出几缕记忆残片：五百年前的青鸾仙子竟是天庭司乐仙女，因私恋敖烈不得而生恨。
画面里她将骨笛插入拓跋玉心口时，嘴角还带着癫狂的笑：“我要你永远做我的乐器！”
“啊啊啊——！”敖烈仰天长啸，周身爆发的龙气震碎奈何桥畔十七座鬼灯。银鳞覆体的真龙原形彻底显现，龙爪撕开拦路的鬼差，龙尾扫飞了扑来的恶灵。
地藏王菩萨叹息着抛出菩提珠，为这头疯龙撑开最后三百丈清净路。
秦广王的惊堂木拍在玄铁案上，震得孽镜台嗡嗡作响：“敖烈！你擅闯地府已犯天条，还想扰乱轮回？”
十殿阎罗的法相在黑暗中次第亮起，转轮王手中的生死簿无风自动，记载拓跋玉的那页纸正在渗出鲜血。
敖烈单膝跪在森罗殿中央，怀中金钵里的魂魄已淡如轻烟。
“求诸位殿下开恩。”敖烈额头重重磕在青磷砖上，龙角折断的脆响令判官们纷纷侧目，“西海龙宫愿献出千年积累的功德。”
孙悟空突然跃上孽镜台，金箍棒指着阎罗们冷笑：“俺老孙取经时可是记得，当年你们地府误勾唐王魂魄，欠着人间帝王一场因果？”此言一出，楚江王手中的寒冰剑顿时僵在半空。
地藏王菩萨的金身忽然大放佛光，菩萨指尖点在拓跋玉眉心：“老衲观此女魂魄深处尚有一缕佛缘，若能经十世轮回修得罗汉果位，便可重塑魂体。”
望乡台上的雾气突然散开，映出西海龙宫珊瑚林的景象。
拓跋玉的魂魄在金钵中凝成实体，伸手触碰敖烈染血的面颊：“烈哥哥，你看我们的定情珊瑚...都长这么高了...”
敖烈颤抖着取出半片龙鳞，那是他心口最硬的逆鳞。地藏王接过龙鳞与金钵，将二者投入轮回井中。
井水沸腾的瞬间，六道金光冲天而起，隐约可见其中一道投向人间。
“她将转世为大唐边境的采药女。”菩萨合十道，“而三太子需舍三千年寿元化作护魂灯，如此十世之后...”
“我愿。”敖烈斩钉截铁。他最后望了一眼轮回井中的流光，转身时银发尽白。
孙悟空默默将金箍棒变作扁担，挑起那盏以龙心火为焰的琉璃灯。
忘川河畔，孟婆端来的汤碗被杨戬悄悄调换。轮回井关闭前，一滴晶莹落入井中，那是敖烈用最后法力凝成的记忆珠。
轮回井关闭的瞬间，敖烈挺拔的肩背突然垮了下来。他站在忘川河边，望着逐渐平息的漩涡，银甲上的血迹还未干透，白发被阴风吹得微微扬起。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溜达过来，歪头打量他：“哟，三太子，你这副模样，倒像是被老君炼丹炉烤了三天的蟠桃，蔫了吧唧的。”
敖烈没理他，只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是玉儿最后触碰他时留下的。他下意识收拢手指，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转瞬即逝的暖意。
敖烈这才回过神来，指尖微微发颤。他低头看着自己满头的银丝，忽然想起玉儿从前最爱为他梳发时说的话：“烈哥哥的头发比最上等的绸缎还要柔顺呢。”
孙悟空用金箍棒戳了戳他的肩膀：“喂，别丧着脸啊，你那小娘子又没真死，就是去人间度个假，十世之后不就回来了？”
敖烈终于抬眼：“……十世。”
“十世怎么了？”孙悟空掏了掏耳朵，“俺老孙被压五行山还五百年呢，不也活蹦乱跳的？”
敖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说得对。”
孙悟空一愣：“啊？”
敖烈转身就走：“我去人间找她。”
孙悟空赶紧拽住他：“等等！你这灯不要了？”他指了指那盏琉璃护魂灯，“地藏老头不是说让你守着吗？”
敖烈皱眉：“我可以带着灯找。”
“那你这一头白发怎么解释？”孙悟空笑嘻嘻地扯了扯他的发梢，“人间的小姑娘见了你，怕是要喊老神仙。”
敖烈：“……”
杨戬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轻咳一声：“其实，染黑也行。”
孙悟空立刻来了精神：“这个俺老孙在行！当年在花果山，小猴子们偷吃仙果长白毛，都是俺用朱砂混着蟠桃汁给涂回来的！”
敖烈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必了。”
孙悟空遗憾地咂咂嘴：“那你这灯怎么办？总不能天天挑着吧？”
敖烈低头看了看护魂灯，灯芯里的龙心火安静燃烧，映着他苍白的脸。他忽然伸手，将灯化作一枚琉璃坠，系在了腰间。
“这样就行。”
孙悟空瞪大眼睛：“还能这么玩？”
杨戬微微一笑：“龙族秘术，果然精妙。”
敖烈没再说话，只是望向人间方向。
孙悟空拍拍他的肩：“走吧，俺老孙陪你去。正好看看这一世你那小娘子投胎成什么样了——可别是个丑八怪。”
敖烈冷冷瞥他一眼。孙悟空立刻改口：“……当然，肯定是个大美人！”
“大师兄。”敖烈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十世之后，她还会记得为我梳发的手法吗？”
孙悟空挠了挠头，难得正经起来：“这个嘛...俺老孙虽然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但既然地藏老头都出手了，想必...”
话未说完，他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你腰间的灯怎么在冒粉色的光？”
敖烈低头一看，果然见护魂灯的火焰不知何时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在琉璃罩中轻轻摇曳。
杨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龙心火感应到执念太深，是会变色的。”
“哈！”孙悟空一拍大腿，“三太子，你这是相思病都烧到灯芯里去了！”
敖烈的耳尖微微泛红，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护住腰间的琉璃坠。那点粉色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竟衬得他整个人都鲜活了几分。
忘川河畔，阴风渐息。三人身影渐行渐远，唯有敖烈腰间的琉璃坠，在昏暗的地府里，亮着一点温暖的光。
人间，大唐边境。
敖烈站在山间小路上，护魂灯化作的琉璃坠在腰间微微发烫。他皱着眉头环顾四周：“这都找了三个月了，怎么一点感应都没有？”
孙悟空蹲在树杈上啃着桃子，含糊不清地说：“要俺老孙说啊，你这灯八成是假冒伪劣产品。你看那边那头老黄牛…”
他忽然跳下来，兴奋地指着田间，“毛色油亮，眼神温顺，肯定是你媳妇转世！”
敖烈额角青筋直跳：“......大师兄，玉儿转世为人。”
“那可说不准。”孙悟空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地府那帮人办事向来不靠谱，上回还差点把俺老孙的生死簿写成‘母猴’呢。”
杨戬在一旁轻咳一声：“大圣，牛是畜生道。”
“哦对！”孙悟空一拍脑门，又指向远处一个正在锄地的老汉，“那这个总没错了吧？你看他拿锄头的姿势，多像你媳妇使剑的架势！”
敖烈：“......”
夜幕降临时，护魂灯突然“噗”地一声熄灭了。
敖烈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孙悟空凑过来对着灯吹了口气：“可能是没油了？俺老孙去偷点香油——”
“别闹！”敖烈急得额头冒汗，“这是龙心火，怎么会突然......”
杨戬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看那边。”
山脚下，一个背着药篓的少女正踉踉跄跄地跑着，身后追着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
“妖女！就是她引来山洪的！”
“抓住她祭天！”
少女慌乱中摔了一跤，药篓里的草药撒了一地。她抬头时，月光正好照在她脸上，那双眼睛，和拓跋玉一模一样。
敖烈瞬间出现在少女面前，白发在夜风中飞扬。追来的村民吓得连连后退：“白、白发妖怪！”
孙悟空在后面哈哈大笑：“这下好了，‘妖怪’救‘妖女’，绝配！”
采药女怔怔地望着敖烈，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公子...救我...”余音未散，竟晕了过去。
敖烈这才发现她后背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血已经浸透了粗布衣裳。更奇怪的是，护魂灯在她靠近时，居然又微弱地亮了起来。
杨戬蹲下来检查伤势，眉头越皱越紧：“这不是普通伤...有魔气。”
孙悟空挠头：“这就怪了，按理说转世应该干干净净才对啊？”
敖烈轻轻抱起昏迷的少女，护魂灯在他腰间剧烈闪烁，像是在发出警告。他沉声道：“先离开这里，她的情况不对劲。”
采药女阿瑶从昏睡中苏醒，眼神恍惚却又异常清醒。她盯着敖烈，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常梦见一条白龙，在云海里翻腾。”
敖烈腰间的护魂灯陡然一颤，灯火忽明忽暗，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你说什么？”敖烈瞳孔微缩，龙族血脉感应到某种熟悉的气息。
阿瑶却似陷入回忆，喃喃道：“那龙……鳞片雪白，可眼睛……是血红色的。”
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白龙堕魔，乃是龙族大忌，而阿瑶的梦境，竟与拓跋玉前世陨落的真相隐隐重叠……
与此同时，村中传来沉闷的鼓声。老祭司站在祭坛上，脚下的阵法泛着诡谲的黑光。
“他们不是在祭祀山神……”阿瑶指尖发冷，“是在献祭活人！”
护魂灯骤然熄灭。
黑暗中，敖烈一把扣住阿瑶的手腕，龙气探查的刹那——
?她的魂魄深处，缠绕着一缕千年不散的魔气。?
祭坛上的黑雾骤然翻涌，老祭司的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干枯的手指划破掌心，鲜血滴入阵眼，地面顿时裂开一道深渊。
“吼——！”
龙吟震彻山谷，却不是清越的龙族之音，而是裹挟着血腥味的嘶吼。
一条鳞片斑驳的巨龙从地底冲天而起，本该雪白的龙身布满暗红血痂，龙目赤红如血。
“堕魔的白龙……”敖烈浑身龙鳞逆起，龙枪已在手中嗡鸣，“是三百年前叛出龙族的?敖烬?！”
阿瑶猛地按住心口。护魂灯“咔嚓”一声裂开细纹，她的魂魄竟与血龙产生共鸣般剧烈绞痛。
阿瑶突然跪倒在地，七窍渗出黑血。她颤抖着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浮现一道龙形烙印，与拓跋玉前世致命伤处的疤痕?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敖烈声音沙哑，“阿瑶是你前世斩杀敖烬时，溅入人间的?最后一滴龙血?所化。”
血龙在空中狂笑：“拓跋玉！你当年为救苍生斩我龙角，今日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转世魂飞魄散！”
“哗啦！”
护魂灯彻底碎裂，拓跋玉的魂魄如流沙般从指缝倾泻。敖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龙珠自口中渡入她眉心，却见?龙珠表面也开始爬满血丝?。
“没用的……”拓跋玉指尖轻抚他染血的唇角，“敖烬的诅咒是让我的每一世都死于?所爱之人?之手。”她苦笑，“上一世是你姑姑敖清，这一世……”
她的瞳孔突然紧缩。敖烈只觉背后一阵刺骨寒意袭来，还未来得及转身，就看见拓跋玉猛地将他推开。
一道裹挟着腥风的黑影从两人之间呼啸而过——血龙敖烬的利爪擦着拓跋玉的衣襟划过，魔气凝成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