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政心头猛地一跳,正想示意谭晓峰继续说下去,仔细确认那个关键信息时,外间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打断了里间刚刚凝聚起来的凝重气氛。
是夏林的声音:“邓主任,您好。黄县长正在谈事,您稍等,我请示一下。”
紧接着是邓芳的回应,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表现的恭敬:“小夏,麻烦你通报一下黄县长,我来递交财政局违规人员的处理初步方案,需要他过目。”
黄政眉头微蹙,邓芳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他迅速起身,坐回办公桌后的主位,同时向谭晓峰递去一个安抚和稍安勿躁的眼神。
谭晓峰也立刻会意,从沙发上站起,恢复了恭敬站立的状态。
“县长,那我先出去了。”谭晓峰低声道。
黄政摆了摆手,语气果断:“你先等一下。”他目光直视谭晓峰,带着询问和确认,“还有,我问你,愿不愿意跟在我身边工作?不用急着回答,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谭晓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回应,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和一种找到方向的亮光:
“黄县长,不用想!我愿意!只要能跟着您做事,揭开李县长的冤屈,整顿隆海的风气,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头破血流,我也愿意!”
“好!”黄政赞许地点点头,“那行,就这么定了。”
这时,夏林再次敲响了里间的门,推开一条缝汇报:“县长,邓主任来了,说是有紧急文件需要您审阅。”
黄政神色恢复平静:“让她进来吧。”
邓芳推门而入,手里拿着文件夹,一眼看到站在一旁的谭晓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疑惑,话到嘴边顿了一下:
“黄县长,您要的财政局处理方案我初步拟好了……这……”她目光瞟向谭晓峰,意思很明显。
黄政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直接下达指令:
(“文件先放我这里。另外,有个人事安排,你现在就去办。
谭晓峰同志,从现在起,担任我的专职秘书,同时恢复其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相应职务。
相关手续,立刻落实。”)
邓芳明显愣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啊?这……”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接触到黄政那不容置疑的目光,立刻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应道:“……好,我马上去办。”
她将文件夹放在黄政桌上,复杂地看了一眼谭晓峰,转身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邓芳走后,黄政对谭晓峰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指了指外间:
“小谭,你现在就去跟林子交接一下,正式开始工作。他一个大老粗,开车保镖是把好手,处理文件、安排日程这些,他可玩不转。”
谭晓峰被黄政那句“大老粗”逗得忍不住笑了,但很快收敛,替夏林辩解了一句:“县长,林子哥他……人还是挺好的。”
黄政笑着摇摇头:“好是好,但你出去看看他这两天处理过一份像样的文件没有?去吧,外面就交给你了。”
“好的,县长!我就在外间,您有任何事随时叫我。”谭晓峰挺直腰板,充满了干劲,转身走出了里间办公室。
黄政这才拿起邓芳送来的那份处理方案,仔细翻阅起来。
在有着明确规章依据的迟到、早退人员处理上,邓芳做得还算中规中矩,根据记录在案的迟到时间,该罚款的列明了金额,该给予通报批评或警告处分的也提出了明确建议,就连那个试图狡辩的副局长方子权,也被列入了通报批评名单。
然而,翻到名单最后,黄政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那些备注着“长期无考勤记录”的“吃空饷”人员名单后面,处理意见一栏是空白的。
而最重要的财政局局长王方平的名字后面,处理意见写着四个字:“有待商议”,备注栏则是一片空白。
“哼,‘有待商议’?”黄政将文件夹合上,随手丢在桌角,“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想跳出来试试水深水浅了。”
果然,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先是夏林带着怒意的呵斥声,嗓音洪亮:“你是谁?!谁让你直接闯进来的?!”
紧接着是谭晓峰清亮而严肃的声音,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王局长!未经允许和通报,私闯县长办公室!你这是严重违反工作纪律的行为,是要受纪律处分的!”
黄政原本想起身出去看看,但念头一转,又稳稳地坐了回去。
这正是考验谭晓峰临场应变和处理突发事件能力的绝佳机会,他倒要看看,这个刚刚表态要跟着自己“头破血流”的年轻人,到底有几分斤两。
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仿佛对外间的争吵充耳不闻。
外间,王方平那带着惯常嚣张气焰的声音响了起来,充满了不屑:
(“哟嗬!我当是谁在这儿大呼小叫呢?原来是你小子啊!
谭晓峰!怎么,从畜医站回来,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
我王方平要进去见县长,你一个小小的秘书能拦得住我?
再说,我见县长汇报工作,违哪门子法了?你倒是给我说说看?说呀!”)
他逼近一步,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谭晓峰脸上。
谭晓峰虽然年轻,但在县政府工作多年,又在李县长身边熏陶过,对规章制度烂熟于心,毫不退缩,条理清晰地反驳:
(“第一,根据《国家公职人员行为规范》及我县相关实施细则,下级工作人员因公需进入上级领导办公室等私人办公区域,必须事先征得同意或由秘书通报引领,否则即为违规!
第二,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相关精神及机关内部安保规定,主要领导办公室属于涉及重要决策和文件的保密场所。
未经许可私自闯入,扰乱办公秩序,情节严重者可视为扰乱单位秩序行为,可依法处以警告、罚款乃至行政拘留!”)
王方平大概是在隆海横行惯了,根本不信谭晓峰敢动真格的,也可能是仗着背后有人。
冷哼一声:“哼!少拿这些条条框框吓唬人!”说着,竟然无视谭晓峰的阻拦,臃肿的身体就要往里间硬闯。
就在他即将碰到里间门把手的一刹那,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从旁边伸了过来,精准地抓住了他后颈的衣领。是夏林!
夏林身为前特种兵,身手何其了得,他甚至没怎么用力,只是顺势一拽一拖。
王方平那至少一百七八十斤的肥胖身躯就像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布娃娃一样,被轻松地提离了地面,踉跄着向后倒退。
夏林手臂一甩,王方平“哎呦”一声惨叫,像个皮球一样,被直接扔出了办公室外间门口,在走廊光滑的地砖上滑出去好几米才停下来,狼狈不堪。
此时正值下班时间,三楼各个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正陆续出来,恰好目睹了这惊人的—幕,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现场一片寂静。
刚办完谭晓峰复职手续、正准备返回向黄政汇报的邓芳,正好走到楼梯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对着那些站在楼梯口看热闹、不敢上前的工作人员厉声呵斥:
“都站在这儿看什么看?!不用下班了吗?还不快走!”
那些工作人员如梦初醒,吓得赶紧低下头,匆匆忙忙地从另一边楼梯下楼,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时,王方平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西装皱巴巴,头发凌乱,脸上因羞愤而涨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夏林,对邓芳气急败坏地喊道:
“邓主任!你看到了!他打我!报警!马上报警把他抓起来!”
邓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快步走到王方平身边,压低声音,语气严厉地警告道:
“王局长!你闹够了没有?!忘记侯书记是怎么交待你的了?让你诚恳认错,不要节外生枝!”
王方平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地嚷道:“切!我怕什么?我是肖……”
“住口!”邓芳脸色剧变,猛地打断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想找死,别拉上我!更别扯出不该扯的人!把你的病假条给我,赶紧滚蛋!回去等组织的处理结果!别再这里丢人现眼了!”
不知是邓芳的严厉震慑了他,还是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王方平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怨毒地瞪了夏林和站在办公室门口、神色平静的谭晓峰一眼,又看了看面色铁青的邓芳。
最终悻悻地“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医院诊断证明塞给邓芳,整理了一下歪斜的领带,灰溜溜地、一瘸一拐地下楼去了。
邓芳看着手中的“病假条”,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冷笑。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拿着这张薄薄的纸,转身向黄政办公室走去。
她知道,这场风波,仅仅是个开始。
王方平的这张“病假条”,以及他背后可能牵扯到的人,才是真正需要黄政,也需要她自己去面对和权衡的难题。
而经此一事,新任秘书谭晓峰的立场和能力,以及那个看似只是司机的夏林所展现出的强悍,都无疑给这栋大楼里的许多人,传递了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隆海县的风,因为这位年轻县长的到来,是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