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惊变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在北线僵持的战场上炸开。
然而,这烽烟并非起于早已被袁绍实际掌控的辽东等郡,而是来自更东方,那片被袁绍视为新近征服、尚未完全消化的广袤但统治薄弱的夫余、高句丽故地。
彭城,郭嘉书房。
相较于之前的振奋,此刻他的神色更为冷静,也更为深沉。
“祭酒,‘玄菟’再报!”
徐庶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
“起兵者,是公孙瓒残部!以及公孙瓒之子公孙续,以及其麾下最后的忠勇之将,单经、邹丹等人!”
郭嘉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
“果然……是伯圭兄留下的这点星火。
我早料到,以伯圭之刚烈,其部众之骁勇,岂会甘心在蛮荒之地了此残生?
袁本初虽占了他们的地盘,却未能收服他们的心。”
刘晔迅速铺开一幅更为详尽的东北舆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袁绍控制下的辽东、玄菟、乐浪郡,以及更东面的三韩部落区域和已被袁绍势力渗透的夫余、高句丽故地。
“公孙续等人隐匿三韩,竟能悄无声息地集结起近万兵马(虽多为招募的本地部落兵及原公孙瓒溃卒),出其不意,自三韩西进,连破袁绍设在乐浪郡南部的数个据点,兵锋已威胁到辽东郡与乐浪郡的联系!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打出的旗号是‘为故主复仇,诛杀国贼袁绍’,并宣称得到了……”
刘晔顿了顿,看向郭嘉,“得到了朝廷的密诏和支持。”
蔡琰闻言,看向郭嘉,眼中带着询问。
郭嘉微微颔首:“是我让使者带给他们的‘信物’和承诺。
一份盖有伪造玉玺的空白诏书,许以‘平北中郎将’等虚职,以及……事成之后,承认他们对三韩及部分辽东故地的控制。”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只要能给袁绍制造麻烦,与虎谋皮又何妨?”
徐庶补充道:
“据报,袁绍新任命的乐浪太守惊慌失措,连连向邺城和幽州刺史袁熙求援。
而袁熙麾下兵力,既要防备乌桓可能的反复,又要镇守漫长的边境,捉襟见肘。
公孙续此举,虽未必能撼动袁绍在幽州的根本,却实实在在地捅了他的软肋,切断了他从东北获取人参、毛皮等珍稀物资的通道,更严重的是,动摇了袁绍对新附之地的统治威信!”
“还不够。”
郭嘉的手指在舆图上三韩的位置重重一点,
“要让这把火烧得更旺。
立刻以朝廷名义,公开诏告天下!
坐实公孙续‘平北中郎将’的身份,表彰其‘不忘汉室,孤忠讨逆’!
诏书中要明确写出,朝廷已知悉其义举,并令其‘克复辽东故土,朝廷必不吝封侯之赏’!
将此诏书内容,大肆宣扬,务必让河北尽人皆知!”
他顿了顿,继续部署,思路清晰得可怕:
“第二,令黄忠水师,分出部分舰船,携带一批缴获的袁绍军制式箭矢、皮甲(稍作旧化处理),以及少量精良环首刀,设法秘密输送至三韩沿海,交予公孙赞部。
要让袁绍的探子‘发现’这些物资,坐实朝廷支援的‘证据’。”
“第三,”郭嘉看向徐庶,目光深邃,
“河北的流言再次升级。
重点渲染两点:其一,袁绍穷兵黩武,连远在三韩的忠良之后都被逼起兵反抗,可见其天怒人怨;
其二,袁熙无能,坐视公孙余孽坐大,损兵折将,丢城失地,不配镇守幽州。
要将幽州丢失领土的责任,牢牢扣在袁尚一派(袁熙是袁尚支持者)的头上!”
“第四,给曹操的情报,可以再‘丰富’一些。
除了公孙起兵,再‘附赠’一条,就说乌桓蹋顿见袁绍后方不稳,亦有异动,似与公孙残部有所联络。”
郭嘉冷笑道,“真真假假,让曹孟德自己去判断。
他若想火中取栗,无论是北上分一杯羹,还是趁机在南线动手,对我们都有利。”
命令如同精准的箭矢,射向预定的目标。
朝廷公开为公孙续正名的诏书,如同一声惊雷,再次震撼了河北。
袁绍大营。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
公孙瓒之子在三韩故地复起,并且得到朝廷公然支持,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代表着一种政治上的否定和军事上的持续骚扰,更意味着他袁本初对幽州乃至东北的统治,远未稳固!
“郭嘉!郭奉孝!吾誓杀汝!”
袁绍的咆哮声几乎掀翻营帐。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谋士们噤若寒蝉。
“主公,必须立刻派兵平定三韩叛乱!”
审配急声道,“若任其蔓延,则辽东、乐浪不稳,乌桓、夫余、高句丽新附各部恐生异心!届时幽州震动,前线军心亦将溃散!”
“派兵?哪里还有兵可派?!”
郭图反驳,“前线与朝廷、曹操对峙,每一兵一卒都至关重要!
若抽调兵力北上,郭嘉、曹操趁机来攻,如何抵挡?
依我看,当严令袁熙,集中幽州现有兵力,速战速决!”
“袁熙公子手中兵力,守成尚可,主动进剿三韩险地,恐力有未逮啊!”
辛评再次将矛头指向了袁熙的能力,隐含之意不言而喻。
袁绍听着手下再次吵成一团,看着地图上那片突然冒起烽火的东方之地,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北上平叛,则前线空虚,风险巨大;
不北上,则后方不稳,隐患无穷。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远在彭城、病怏怏的郭嘉一手造成的!
官渡曹营。
曹操拿着关于三韩起兵和朝廷公开支持的更详细情报,沉默了许久。
“好一招驱狼吞虎,釜底抽薪……”
曹操喃喃自语,“郭奉孝这是要将袁本初的根基一点点刨空啊。连远在三韩的公孙瓒都能利用上……其谋之深,思之远,令人胆寒。”
程昱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明公,此乃天赐良机!
袁绍后方接连生变,其军心必乱。
我军或可加强攻势,或可……向袁绍索要更多好处?
比如,让他割让部分冀州城池,以换取我军不趁火打劫?”
荀彧则持重道:
“明公,郭嘉此计虽毒,但亦是引狼入室。
公孙瓒残部骁勇难制,若其真成气候,将来恐成朝廷,亦是我军之患。
我军当下仍应以稳固自身,静观其变为上。
可遣使至袁绍处,示以关切,探其虚实,再做定夺。”
曹操目光闪烁,心中权衡利弊。
他既想趁机牟利,又忌惮郭嘉的后手,更担心过早卷入与袁绍的决战。
这盘棋,因为郭嘉落下的这颗来自三韩的棋子,变得更加凶险和复杂。
而在彭城,郭嘉在下达完所有指令后,疲惫地靠在榻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蔡琰心疼地为他擦拭。
“奉孝,如此作为,是否太过行险?公孙瓒旧部,终究非我直系……”
蔡琰不无担忧。
郭嘉微微摇头,声音虚弱却坚定:
“昭姬,……非常之时,……顾不得许多了。
袁绍势大,……唯有让其内外交困,……方有胜机。
至于公孙续……待平定河北,……自有料理之法。”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片冰原林海。
他知道,这把来自三韩的烽火,仅仅是个开始。
它牵动了袁绍的神经,搅乱了河北的局势,也为这场漫长的拉锯战,撕开了一道新的口子。
下一步,袁绍会如何抉择?
是壮士断腕,还是疲于奔命?
而曹操,这条潜伏在侧的毒蛇,又会吐出怎样的信子?
北方的天空,因这三韩之地骤起的烽烟,变得更加阴霾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