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在终端上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屏幕上的事故报告静静停在“责任人：凌烨”那一行。他没有立刻提交，只是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两秒，才慢悠悠翻到下一页。
凯斯站在三米外的配电箱前，正用镊子夹出一段烧焦的线路残片。他的工装袖子卷到小臂，手腕上沾了点黑乎乎的绝缘胶。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抬头看了眼，手里的动作没停。
“你那份日志还没看？”凌烨站到他旁边，声音淡淡的，像随口一问。
“快了。”凯斯把残片放进密封袋，“导航模块的数据流有问题，但不是硬件坏了。”
“说人话。”
“有人改过记录。”凯斯收好袋子，直起身，“信息素监测的日志被覆盖了，时间对不上。系统显示‘没问题’，可报警信号其实持续了四秒多。”
凌烨眼神没变，也没问是谁干的。他只问：“能恢复吗？”
“能。”凯斯看着他，“你要吗？”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瞬。远处液压泵启动的声音嗡嗡作响，脚下的金属板都跟着轻轻震动。
凌烨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删了原始备份。”
凯斯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是个很明确的命令——意味着他们要一起抹掉一段不该存在的痕迹。
他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便携终端。插上线，输入权限码，几秒后屏幕上跳出确认提示。他回头看向凌烨。
凌烨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工装裤兜里，下巴微扬，神情平静得像在检查设备一样。
“执行。”他说。
回车键按下，进度条走完，提示“删除成功”。凯斯拔掉线缆，合上终端。他没说话，但肩膀那股紧绷的劲儿松了下来。
“下次别用我的名义改系统。”凌烨忽然又开口。
凯斯抬眼看他。
“但要是改了，”他顿了顿，“记得把日志也清干净。”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步伐稳定，背影利落。可走到一半，他又停下，从工具包里抽出一张新的加密卡，扔给凯斯。
“明天校准五号机甲主控芯，你跟。”
凯斯接住卡片，指尖碰到边缘的一道划痕——那是凌烨专用卡才有的标记。他低头看了看，嘴角微微翘起。
这活儿以前从不让别人碰。
中午交接班的时候，整备所的人陆续离开去食堂。唐笑笑路过时探头看了一眼监控屏，发现c区动力组的警报灯还在闪红。
“还没修好？”她凑过来，“刚才那边动静不小啊。”
“没事了。”凯斯拧紧最后一颗螺丝，顺手关掉检测仪。
“你们俩最近挺默契的嘛。”她抱着通讯器笑嘻嘻地说，“一个喊，一个冲，连雷鸣都看愣了。该不会私下排练过吧？”
凌烨正在检查备用电源的输出值，闻言抬眼扫了她一下：“有意见写建议书。”
“哎哟，凶什么。”唐笑笑往后跳半步，“我就说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瞒着大家？”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半拍。
凯斯握着扳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他看向凌烨，等着他发火，或者冷脸赶人。
可凌烨只是缓缓放下检测笔，目光落在控制面板上，声音很轻：“有些事不要好奇。”
唐笑笑眨眨眼，没听清：“啊？”
“我说，”他提高了点音量，“不该问的事，别问。”
“知道了知道了！”她摆着手退开，“我去看看信号塔有没有新任务。”
等她走远，凯斯才低声问：“真怕她知道？”
凌烨没回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一组电压曲线图：“嗯。”
“所以……是在关心我？”凯斯试探着问，心跳有点快。
凌烨终于转过身，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伸手一把夺过他手里刚修好的检测仪：“干活。”
凯斯笑了，没再追问。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要是出事，我也逃不掉。
下午两点十七分，c区突然响起尖锐的连锁警报。主控台弹出红色提示：动力回路过载，三级风险，建议立即切断主电源。
凌烨几乎是撞开椅子站起来的。他冲向应急控制台，一边吼：“右闸刀！现在拔！”
话音未落，凯斯已经扑向配电箱。他单膝跪地，手套都没戴稳就伸手进去摸索，准确抓住标着“R-7”的插头，用力一拽。
“啪——”
火花炸开，带着焦糊味喷出半米高。警报声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喘了口气。凌烨回头看了一眼配电箱，没检查操作过程，也没问有没有误触其他线路。他只是点点头，转身去重启备用电源。
凯斯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灰，笑着问：“你信我？”
“别废话。”凌烨头也不回，“写事故报告。”
但他走进控制室后，在终端上输入责任人时，只写了自己一个人的名字。
三点零五分，整备所恢复供电。凌烨坐在工位前，打开事故记录模板，光标在备注栏停了几秒，最后敲下一行字：技术兵凯斯·阿瑞斯，表现合格。
他没保存，也没提交，就这么放着。
凯斯收拾完现场回来，看见那行字，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工具包挂在了凌烨桌边的挂钩上——那个位置原本空着，现在却像是早就该这么放。
“五号机甲的主控芯参数我提前调好了。”他说，“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随时可以改。”
凌烨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悬了一会儿，最终按下了保存键。
“不用。”他说，“先留着。”
凯斯笑了下，转身去整理线路清单。走到拐角时，他停下脚步，从胸前口袋掏出那张被抚平的纸条，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
他知道，有些事已经变了。
以前他做再多，凌烨都会亲自重检一遍。现在他修的东西能直接上线运行；他改的参数会被保留；他犯的错，有人愿意替他扛。
这不是运气，也不是讨好换来的回报。
这是信任。
哪怕谁都没说破，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从那天起，他们有了同一个秘密。
不是身份，不是过往，也不是那些删除的记录。
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配合，是危急时刻无需确认的行动，是明明可以撇清关系，却偏偏选择一起承担的决定。
凯斯的心跳越来越快，身体也渐渐发热。
傍晚六点，交接时间快到了。大多数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凌烨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凯斯坐在对面，一边核对明日任务单，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门边传来脚步声，是仓库管理员来送晚班物资清单。他走过两人中间时，顺手把一份纸质报表放在凌烨桌上。
“上次的事谢了。”他低声说，“权限问题没再出过岔子。”
凌烨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没应声。
等管理员走远，凯斯才轻声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帮你拖了那一下？”
“不知道。”凌烨坐直身子，“也不重要。”
“可他记得你帮过他。”凯斯笑了笑，“有些人，其实一直在注意你。”
凌烨没接这话。他拿起报表翻了两页，忽然停下来，指着其中一行：“这批冷却贴型号不对，换一批。”
“我已经换了。”凯斯说，“你常用的那款，早上就补进去了。”
凌烨抬眼看他。
“反正都要领。”凯斯耸耸肩，“顺手的事。”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最终移开视线，把报表放下。
“明天第二场体能测试。”他说。
“几点？”
“还是六点。”
“那我早点来。”
“不用。”凌烨站起身，拿起外套，“你按时就行。”
“我怕你迟到。”凯斯也站起来，笑着问，“你不会又想躲我吧？”
凌烨系袖扣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你觉得我会？”
“我觉得你以前会。”凯斯走近一步，眼里带着笑意，“但现在不会了。”
凌烨没反驳。他把外套搭在手臂上，朝门口走去。
凯斯跟上去，两人并肩穿过作业区。灯光打在金属地面，映出两条拉长的影子。
走到工具架旁，凌烨忽然停下。
“你的六角扳手。”他说，“还在我抽屉里。”
凯斯一愣。
“明天带来。”凌烨看着他，“别再乱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