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的手刚碰到通讯器，广播就响了。
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顺手把维修单塞进工具包的侧袋，抄起挂在墙边的防护面罩就往外走。凯斯还在拧最后一颗螺母，听见声音立马松了手，工具“当”地一声掉进箱底。
“b区三号燃料库泄漏预警。”凌烨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对着耳麦汇报，“第九小队全员出动，优先封锁主供管路。”
凯斯迅速抓起自己的面罩和检测仪，紧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整备所的灯一排排转成刺眼的红色，通道里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其他小队也在集合，但谁都不敢抢在他们前头。
谁都知道——凌烨接的任务，从不留给别人插手的机会。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机甲停放区，拐进b区管道层入口。空气里开始飘着一股淡淡的金属锈味，混着推进剂那种特有的刺鼻气息。越往里走，头顶通风管的嗡鸣声就越沉，像有什么东西在低低地吼。
“系统只标了个大概范围。”凌烨边走边调出手环上的数据，“三层夹道最可疑，传感器三年没更新了，谁知道底下烂成什么样。”
凯斯点点头，没说话。他肩膀上的工具包沉甸甸的，里面全是手动检测设备——这种老区电子扫描基本失灵，只能靠人一点点摸过去。
到了三层夹道口，凌烨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分头行动。“我走左边，你查右边。发现异常先标记，别擅自处理。”
“明白。”凯斯应了一声，低头钻进了右侧通道。
这里的空间更窄，头顶管线交错，脚下是拼接的金属板，踩上去还有点晃。他蹲下身，打开便携探针，一根根接口挨个检查。温度正常，压力稳定，看起来一切都没问题。
可就在他往前挪步时，靴子不小心蹭到一块边缘翘起的地板。那块板原本就是虚扣着的，被他这么一带，“咔”地一声往下陷了半寸。
紧接着，下面传来“嗤”的一声泄压响。
凯斯猛地抬头，只见前方半米处的墙面接缝突然喷出一股淡蓝色液体，像雾一样迅速扩散开来。
“队长！”他立刻按下警报钮，“右翼发现隐藏渗漏点！位置c-7右侧夹层！”
凌烨几乎是瞬间冲了过来，手里已经拎着封控胶枪。他扫了一眼喷口，脸色一沉：“这玩意要是积到临界点，整个b区都得炸。”
“阀门在下面。”凯斯指着地板缝隙，“得撬开才能关。”
凌烨二话不说就要蹲下动手，凯斯却突然伸手拦住他。“等等——小心静电！”
话音未落，头顶一盏老旧照明灯闪出一道火花。
“轰！”
一声闷响炸开，火光贴着地面窜起一尺高，又迅速熄灭。冲击波掀翻了两块天花板，碎片四散飞溅。凌烨被震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整个人就被猛地扑倒。
凯斯用身体压上来，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一块飞旋的金属片。两人跌进旁边的检修凹槽，头顶火星噼啪作响，烟尘呛得人睁不开眼。
凌烨趴在地上，鼻尖几乎贴到凯斯的颈侧。那一瞬间，他闻到一丝极淡的气息——像是冬天林子里燃起的一簇暗火，带着冷杉枝叶的清冽味道。很稳，一点都不慌。
但他没空多想。
“你还压着我干什么？”他一把推开凯斯，声音有点哑。
凯斯顺势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灰：“刚才那一下，再晚半秒你就得吃一嘴铁皮。”
凌烨瞪他一眼，撑着墙站起来。膝盖有点疼，但还能动。他低头检查封控胶枪还在不在，发现外壳裂了条缝，好在没漏液。
“算你反应快。”他咬牙说，“下次别拿肉挡。”
“我没别的可挡啊。”凯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总不能拿你当盾牌吧？”
凌烨哼了一声，转身去查看泄漏口。那股蓝雾已经被爆炸激起的气流吹散大半，现在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滴漏。他蹲下身，伸手摸到地板下的阀门手柄，用力一拧。
“咔。”
锁死了。
“锈住了。”他说。
凯斯凑过来，从工具包里抽出一支手动扳杆。“让我来。”
两人并肩蹲在狭窄的空间里，一个扶阀，一个加力。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扳杆弯得几乎要断。终于，在第三次猛压后，阀门缓缓闭合。
最后一丝推进剂停止外泄。
“搞定。”凯斯喘了口气，把扳杆扔回包里。
凌烨拍拍手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回去写报告，就说技术兵踩松地板触发了隐藏故障，提前暴露风险源。”
凯斯挑眉：“你不说是你发现的？”
“我说了谁信？”凌烨冷笑，“调度组那群人巴不得找我麻烦，不如主动认个‘人为失误’，反倒能堵住他们的嘴。”
凯斯笑了：“你还挺懂他们套路。”
“活久了自然懂。”凌烨看了他一眼，“不过你这次……运气不错。”
“是吗？”凯斯挠挠头，“我觉得我只是脚滑了一下。”
“一脚滑得正好踩在十年没人踩过的弱点上？”凌烨眯起眼睛，“然后爆炸时又刚好扑对方向？你当我傻的？”
“那你要我说什么？”凯斯摊手，“难道说我是故意的？我又不想修第二次。”
凌烨没再追问，转身朝出口走。烟尘渐渐散去，通道恢复了昏暗的灯光。远处传来其他小队确认安全的声音，整片区域暂时解除警戒。
回程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凌烨的脚步依旧利落，但眼神时不时往后瞟一眼。
刚才那一扑……太准了。
不是光靠反应快就能做到的。那种时机，那种角度，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次是巧合，两次是侥幸，可这已经是他在凯斯身上看到的第三次“恰好”。
第一次是能源配额表莫名修正，刚好让小队多领了三天补给；第二次是他修的073号机甲，在验收前五分钟自动重启系统，排除了一个隐藏死循环；现在又是踩中一块没人注意的松板，提前引爆隐患。
他忽然停下脚步。
凯斯差点撞上他后背。“怎么了？”
“你以前参加过排险特训？”凌烨问。
“没有啊。”凯斯摇头，“我在技术兵里算新人，连正式考核都没参加几次。”
“那你为什么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在正确的位置？”
凯斯愣了下，随即笑出声：“队长，你是觉得我有超能力？”
凌烨没笑。他盯着凯斯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低声说：“如果你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不介意用。”
“用？”凯斯眨眨眼，“你是想让我去赌骰子？”
“我是说，”凌烨声音压低，“如果一个人能避开危险，甚至预判风险……这种人留在身边，比十个Alpha都管用。”
凯斯张了张嘴，像是想反驳，最后却只是耸耸肩：“你要真这么想，那我以后走路尽量不踩狗屎。”
凌烨没接话，继续往前走。
但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
就像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凯斯留下，不是为了赎罪，也不是为了证明自己。他图的一定是什么别的东西。
而如果这份“运气”是真的，可控的，那它就不该被推开——
反而该被牢牢攥在手里。
他摸了摸战术带内侧的备用抑制贴，指尖顿了顿。
上次凯斯撕下阻隔贴时，他以为那是冲动。
但现在想想……那人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反抗？
回到整备所主区，凌烨径直走向主控台准备提交事故记录。凯斯则默默卸下工具包，开始清点损坏设备。
唐笑笑从隔壁通道探出头，看见他们俩完好无损，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们被炸成碳条了！”
“差一点。”凯斯笑着比划了个手势，“就差这么一丁点。”
“你还笑得出来？”唐笑笑翻白眼，“我刚才看监控都手抖，你那一扑简直像排练过！”
“真的？”凯斯装模作样地摸下巴，“看来我该去演救援剧？”
“你演反派我都信。”唐笑笑嘀咕一句，缩回头忙去了。
凯斯低头收拾工具，嘴角还挂着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右手食指一直在微微发颤。
刚才扑出去那一刻，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身体先于意识动了。
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说：现在，必须护住他。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他清楚，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露馅。
正想着，凌烨走过来，把一份打印好的报告递给他。
“签个字。”他说，“写的是你操作引发连锁反应，但强调了提前暴露风险的价值。”
凯斯接过笔，瞄了眼内容，忽然抬头：“你不怕上面追责？”
“怕？”凌烨冷笑，“我怕的是明明有机会止损，却因为等系统报警才动手。”
凯斯点点头，低头签字。墨迹洇开一小团，像朵歪掉的花。
他把笔还回去，轻声说：“下次要是再有这样的事……我会更小心。”
凌烨看着他，忽然问：“你觉得，运气能练出来吗？”
凯斯一怔。
“比如，有人天生就不会踩坑，不会撞门，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凌烨语气平淡，像在聊天气，“这种人，是不是也能被训练成专门避险的兵？”
凯斯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队长，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扫雷？”
凌烨没答，只把报告收进文件夹，转身走向值班室。
凯斯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慢慢蜷紧。
他知道，有些事正在变。
而他不确定，自己还能藏多久。
凌烨拉开值班室门，手停在半空。
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凯斯一眼。
“对了。”他说，“明天还有两台机甲要修。”
“嗯。”凯斯点头，“我到时候早点来。”
“不用。”凌烨淡淡道，“明天你跟我一组。”
凯斯愣住：“干嘛？”
凌烨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下。
“试试你的脚。”他说，“看看能不能再踩出点有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