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整备所刚亮起第一排灯,凌烨就推开了b区维修舱的门。他没急着进去,而是靠在门框边看了眼腕表——六点五十五分。
凯斯已经到了。
那人正蹲在x-9机甲旁边,手里拿着一把老式校准钳,低头检查接口的螺纹。工装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蹭了点灰,但动作干净利落,一点都不拖沓。
凌烨没出声,就这么静静站了几秒,才慢慢走近。
“今天修这台。”他指了指那台漆皮斑驳、装甲接缝歪歪扭扭的老机甲,“听说它炸过三个技术员。”
凯斯抬起头,眨了眨眼:“那我是不是该先写个遗书?”
“不用。”凌烨弯腰打开工具箱,语气淡淡,“你要真炸了,我就直接把你塞进回收炉,省事。”
凯斯咧嘴一笑,把钳子随手扔进包里:“队长你这话一说,我都想多活几年了。”
两人一起动手拆外层护板的时候,凌烨悄悄留意着凯斯的一举一动。他不是那种莽撞的人,每拧一颗螺丝前都会先看两秒位置,手腕发力稳得像设定好程序一样。可偏偏就是这么谨慎的人,前几天踩松一块地板引发了燃料泄漏,现在又莫名其妙触发了自检程序?
凌烨故意把中央神经节模块的检测往后放,等主框架清理完才拿出来。
“这个你顺手看看。”他递过去一根诊断线,“别碰面板,老机型容易误启动。”
“明白。”凯斯接过线缆,侧身钻进驾驶舱下方的操作凹槽。
空间太窄,他只能侧着身子去插接口。就在手肘滑过控制台边缘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块凸起的旧按键。
“滴——”
红光猛地亮起!
系统提示音冷冰冰地响起来:“自检程序强制启动。扫描中……c7回路存在深层短路,风险等级:高。建议立即断电处理。”
凌烨眉头都没皱一下,脚步却已经跨进了舱内。
他蹲下身,顺着线路一路摸到夹层深处,果然在一段被三层绝缘胶带裹住的导管后面摸到了焦痕。那地方连探针都难塞进去,更别说常规巡检能发现。
“藏得挺深。”他低声说。
凯斯缩回手,一脸无辜:“我只是想撑一下,差点摔了。”
“嗯。”凌烨应了一声,没看他脸,反而盯着他刚才碰的位置。那个按键平时根本没人会碰,角度偏得离谱,正常检修流程也不会经过那里。
可就这么一下,居然撬开了一个埋了十几年的隐患。
他起身走到操作台前,假装调数据流,实则打开了个人终端的加密记录界面。手指快速敲击:
【对象行为第二次出现异常规避。
触发方式非主动干预,疑似与肢体接触路径相关。
结果具备战术价值:提前暴露高危问题,避免实战事故。
结论:非偶然,具持续性特征。可纳入资源评估序列。】
关掉界面后,他回头看向凯斯。
那人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背影看起来懒懒散散,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可凌烨知道,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
他走过去,把诊断线收进箱子。
“明天继续。”
凯斯抬头:“还修这台?”
“不然呢?”凌烨拍了拍机甲外壳,“它还没报废,还能再撑几场任务。你既然这么擅长唤醒老古董,不如多来几次。”
“我哪有那本事。”凯斯耸肩,“要不我拜它为师?说不定还能学点保命绝活。”
凌烨哼了一声,转身去登记维修进度。他没说的是,昨天那份事故报告交上去之后,调度组一句话都没问。不仅没追责,反而批了他们小队下周优先领取新型防护涂层的额度。
有时候,运气比战功还管用。
尤其是当这种“运气”,似乎可以被预判的时候。
下午三点,第二轮检修开始。
这次凌烨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让凯斯单独作业,而是让他全程跟在自己身边,从查线路到预热动力核心全都一起做。表面上是“带新人熟悉流程”,实际上每一分钟都在观察他的动作习惯和移动轨迹。
他们正准备测试腿部推进器的响应延迟时,警报突然响了。
“d区临时停电,备用电源切换中,请各小组暂停高压操作。”
灯光闪了一下,随即变成昏黄的应急模式。
凯斯立刻松开手中的检测仪:“系统重启要三分钟,等稳定了再试。”
凌烨点点头,顺势靠在机甲腿架上休息。他的目光扫过凯斯的手——那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食指微微翘起,像是随时准备做什么的样子。
他忽然问:“你以前在哪受训的?”
“民用技校。”凯斯头也不抬,“没资格进星联正规培训营,只能花钱混个证书。后来托人介绍才进整备所打杂。”
“哪家技校?”
“银河东南角一个小破点,名字都快忘了。”凯斯笑了笑,“叫什么‘光辉未来’还是‘明日之星’,反正听着就很假。”
凌烨没接话。他知道这类野鸡学校出来的技术兵,多半连标准机甲型号都没摸全。可眼前这个人,不仅能看懂x-9这种淘汰机型的布线逻辑,还能无意间触发隐藏功能。
太巧的事,发生两次就不叫巧合了。
不到五分钟,电力恢复。
他们重新接上线缆,准备启动模拟战斗程序。凌烨特意把权限交给凯斯:“你来启动。”
凯斯犹豫了一下:“万一又触发啥奇怪的东西?”
“那就让它炸。”凌烨抱着手臂站在旁边,“反正修到这份上,再坏也坏不过昨天。”
凯斯笑了一声,伸手按下了启动键。
屏幕闪了两下,进入加载界面。进度条走到百分之六十时,突然跳出一条弹窗: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外部信号干扰,系统已自动隔离。】
【历史日志显示:该干扰源曾在七个月前尝试接入本机远程控制系统。】
凌烨眼神一紧。
他记得那次事件。一台退役机甲在报废区莫名自行启动,差点撞穿仓库墙。最后查无源头,成了悬案。
而现在,同样的问题,在同一型号的机甲上再次出现。
他迅速调出后台日志,发现干扰信号虽然被切断,但留下了一段残余代码。而那段代码的激活时间,正好是凯斯按下启动键的前一秒。
就像有人提前知道他会碰这里。
“有意思。”凌烨低声说。
凯斯看着屏幕,挠了挠头:“我又干了啥?”
“你什么都没干。”凌烨合上终端,“是你碰的东西,还记得你是谁。”
凯斯愣了愣,随即笑了:“队长,你这话听得我背后发凉。”
“怕了?”凌烨瞥他一眼,“那你明天还敢来吗?”
“不来谁给你踩雷?”凯斯把工具一件件放回包里,“再说,我这人命硬,霉运都绕着走。”
他说完背起包,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回头看了凌烨一眼。
那一眼很普通,就是临走前的随意一瞥。
但凌烨注意到了——他的右手食指又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回应某种看不见的节奏。
门关上前,凌烨开口。
“下次进来,记得先敲门。”
凯斯在门外应了一句:“这不是每天都见吗,还讲礼节?”
凌烨没答。他盯着关闭的金属门,缓缓打开终端,新增一条记录:
【触发机制可能与物理接触+时间节点双重绑定。
目标对自身能力无明确认知,表现稳定。
建议:保留使用,限制知情范围。
下一步:安排三次以上交叉验证任务,确认可控边界。】
他合上设备,站起身。
窗外的天光已经开始变暗,整备所的灯一排排亮起。远处传来其他小队收工的喧闹声,有人在笑,有人在骂某个不合格的零件。
凌烨拿起自己的工具包,走向出口。
经过x-9机甲时,他脚步顿了顿。
那块曾被凯斯无意触碰的控制面板,此刻正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