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十五分，整备所西侧的通风口还没启动，空气里飘着一丝金属的凉意。凌烨靠在墙边，后颈上的抑制贴刚撕下来，皮肤一阵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什么粗糙的东西刮过。他没吭声，只是把用过的旧贴仔细包进防水膜，塞进战术背心的夹层里。换新贴时，手指顿了一下——腺体的位置还在发烫，比昨天轻了些，但持续的时间更久了。
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终端，时间还早。可他已经来了，像每次任务前一样，总喜欢提前到，把那些不能让别人看见的事先处理好。
主仓的灯亮起来时，第一批队员才打着哈欠走进来。凌烨已经站在装备台前，手里拿着一叠编号卡，神情平静，仿佛昨晚那场争执从未发生。
“签到。”他把卡片拍在桌上，“名字对号，领装备。迟到的自己去后勤补，别指望我给你留备用。”
唐笑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领卡，一边翻清单一边小声嘀咕：“队长今天怎么比闹钟还准时啊？该不会是怕谁抢你第一个上舰的名额吧？”
“我是怕有人磨蹭到六点零一秒，害全队等他。”凌烨头也不抬，语气淡淡，“尤其是某些爱送人情、搞破例的。”
话音刚落，凯斯推门进来，肩上挎着工具包，手里拎着两个保温杯。他脚步没停，径直走到凌烨面前，递出一个。
“豆浆，加糖。”他说。
凌烨盯着杯子三秒，才伸手接过。“我没让你买。”
“我知道。”凯斯耸耸肩，“但我今早路过补给站，就想，万一有人空着肚子发脾气，影响士气怎么办？”
“你考虑得真周到。”凌烨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里，紧绷的感觉松了些，“下次考虑别来这么早，省得显得我特别较真。”
“那不行。”凯斯笑了，“我得证明我不是只会查数据、递工牌的那种技术兵。”
凌烨没接话，转身走向医疗箱堆放区。他当众点了唐笑笑的名字：“你负责检查所有医疗模块，发现问题当场登记。”
唐笑笑立正敬礼：“遵命，长官！保证不让一颗过期药丸混进去！”
凯斯站在原地没动，目光落在那一排整齐的白色箱子上。片刻后，他走过去，抽出第三号医疗包，指尖轻轻按了按瓶身。
抗敏凝胶的重量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条码，系统显示批次正常，可配发记录里根本没有这一批。他合上箱子，悄悄标记为“待核查”，然后打开个人终端，把整条信息加密存进了私人档案。
五点五十分，全员签收完毕。
凌烨一项项核对着物资清单，动作干脆利落。水循环器、应急电源、防护涂层……每一项确认无误后都打上钩。轮到宿营舱分配表时，他停了一下，提笔把原本安排在角落的行李位调了个顺序——自己的包放在中间，左边是唐笑笑的，右边是凯斯的。唯独没让凯斯挨着他。
“队长？”唐笑笑凑过来，“你这是搞团建呢？”
“方便管理。”凌烨收笔，“你们俩要是半夜打架，我也能第一时间踹醒。”
“那要是凯斯偷吃你的压缩饼干呢？”
“那就让他尝尝我藏在夹层里的辣酱味——保证让他三天不敢碰军粮。”
唐笑笑笑出声，凯斯也挑了下眉。
“原来你还带私货？”他说。
“每个聪明人都会留一手。”凌烨合上清单，抬头环视一圈，“还有什么问题？没有就准备登船。”
队伍陆续朝运输舰方向移动。凌烨走在最后，检查每一个装备箱是否锁死。走到舷梯口时，终端突然震动。
是林恩的通讯请求。
他按下接听键的速度比平时慢了半拍。屏幕亮起，弟弟的脸出现在画面上，嘴唇泛白，眼底有明显的疲惫。
“哥哥……”林恩声音很轻，“我昨晚梦见你发烧了。”
凌烨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把终端捏碎。但他脸上没变，只淡淡说：“信号不稳，画面卡了。”
说完，他直接切断连接。
呼吸有点乱。
他知道这不是预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每次出发前，只要压力太大，那个福利院的冬天就会回来——漏风的窗户，结冰的被子，还有林恩躺在病床上发抖的样子。那时候他发过誓，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因为他的软弱而受伤。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
凯斯正站在舷梯旁等他，手里多了个背包，鼓鼓囊囊的，明显装满了东西。
“你迟到了十七秒。”凌烨说。
“但我帮你扛了重的那个。”凯斯晃了晃肩上的包，“你说过，迟到就烧饼干，可没说不准帮上级分担负重。”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
那人脸上还是那副欠揍的笑容，可眼神却很稳，稳得不像在开玩笑。
“下次别擅自做决定。”他说完，迈步踏上舷梯。
凯斯跟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没再说话。他的终端屏幕还亮着，停留在一条未发送的消息上：【你不是一个人在撑。】
运输舰内部灯光微黄，通道狭窄。凌烨解开战术背心第二颗扣子，闷热感稍稍退了些。他把终端塞进内袋，伸手去接凯斯肩上的包。
“我自己来。”
“你不累？”凯斯问。
“累也比听你唠叨强。”
“那我闭嘴。”凯斯真的不说了，只默默跟着，目光一直落在前面那个人的背影上。
舱门即将关闭前，凌烨忽然停下。
他转头，看着凯斯：“医疗包的事，你为什么没当场报？”
凯斯愣了下。
“你说哪个？”
“你知道我说哪个。”凌烨声音压低，“那瓶凝胶，不是配发的批次。”
凯斯沉默两秒，笑了：“我要是当众说出来，你就得解释为什么有问题的东西能进库。你是队长，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凌烨盯着他，没说话。
几秒后，他点头：“下次有问题，先告诉我。”
“行。”凯斯答应得干脆，“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
“别一个人扛所有事。”他说，“尤其是身体上的。”
凌烨眯起眼：“你又想查我？”
“我不是查你。”凯斯往前半步，声音更低，“我是想帮你。哪怕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最近睡得不好，心跳频率比正常值高百分之十二，体温也偏高。这不是训练强度的问题。”
凌烨冷笑：“所以你现在连我的心电图都能调？”
“我不用调。”凯斯直视着他，“我在擂台上摸过你的脉搏。两次。一次是你摔我的时候，一次是你按我工牌的时候。”
空气安静了一瞬。
凌烨缓缓抬起手，这次不是抓人，而是轻轻扯了下凯斯的衣领。
“听着。”他说，“你可以记住我的脉搏，可以记体温，可以偷偷录我讲话。但别以为这样就能看透我。”
“我没有。”凯斯摇头，“我只是不想哪天早上醒来，发现你倒在舱里，嘴里还咬着抑制贴的残片。”
凌烨瞳孔微微一缩。
他松开手，转身继续往舱内走。
“那你最好祈祷。”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不会把你扔出气闸泄压。”
凯斯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拐角。
他低头看了眼终端，那条消息还在屏幕上。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最终没有按下去。
运输舰的引擎开始预热，低沉的震动透过地板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