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深秋，东北师范大学女生宿舍三楼，一阵带着寒意的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撩动了小雅额前的碎发。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因为这阵风，还是因为眼前这面全身镜中自己那略显扭曲的倒影。
“还玩不玩了？”她回头问身后的三位室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玩！当然玩！”小雨毫不犹豫地回答，“听说这镜仙可灵了，特别是问感情事。”她狡黠地眨眨眼，“你不是正为那个物理系的学长烦恼吗？”
时近午夜，寝室已经熄灯，只有四支蜡烛在镜前摇曳，将姑娘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墙上扭动如鬼魅。这面全身镜是前任住户留下的，边缘的镀银已有些剥落，留下一道道难看的黑色疤痕，但照人依然清晰得不自然。
小雅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她记得宿舍管理员说过，这栋建于上世纪90年代的老楼，曾经翻修过多次，但她们住的这间寝室，据说在1999年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具体是什么，管理员却闭口不谈。
“来来来，站好位置。”小雨指挥着，她是四人中最相信这些神秘事物的，从小在黑龙江边境小镇长大，听多了老一辈的灵异传说。
四个女生按照网上找来的仪式说明，手拉手围站在镜前。小雨负责念咒语，小雅作为“问卜者”站在最前面。
“镜仙镜仙，请出堂前；镜仙镜仙，显灵现真颜...”小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空灵。
一阵更强的风吹进房间，蜡烛火苗猛地一歪，几乎熄灭。小雅觉得脖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镜中的影像似乎恍惚了一瞬，但她告诉自己那是烛光摇曳造成的错觉。
“可以问了。”小雨低声说。
小雅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我和杨帆有可能吗？”
杨帆是物理系大三的学长，小雅暗恋了他整整一个学期，却始终不敢表白。
镜面忽然蒙上一层薄雾，仿佛有人对着它呵了一口气。四个女生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小雅紧紧盯着镜中自己的影像，心脏狂跳。
几秒钟后，雾气凝结成几道水痕，缓缓流下，像是眼泪。在水痕之间，隐约显现出一个字：
“死”
“送走！快送走它！”小雨惊慌地喊道，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镜仙镜仙请归位，镜仙镜仙请归位！”
然而就在这时，最靠门的室友不小心踢倒了一支蜡烛，火苗瞬间舔上了窗帘的一角。
“着火了！”有人尖叫。
混乱中，仪式中断了。
那一晚，小小的火势很快被扑灭，但镜仙没有被送走——至少小雨是这么断言的。她当晚就收拾了几件衣服，跑去隔壁寝室借宿，临走前脸色苍白地告诉小雅：“你最好也换个地方住，镜仙被请来却没送走，会惹上麻烦的。”
小雅不以为意。她生长在长春市的钢筋水泥森林里，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在她看来不过是想象力过剩的产物。
直到三天后的夜晚。
小雅在台灯下复习高等数学，偶尔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就在那一刻，她清楚地看见——镜中的影像没有随着她的抬头而动作，仍然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然后，慢慢地，扬起一个绝不属于她自己的、怨毒的微笑。
小雅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声。她定睛再看，镜中的影像也站了起来，表情正常，只是带着一丝困惑和惊恐。
“眼花了。”她喃喃自语，却再也不敢背对那面镜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怪事接二连三。
小雅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她，一回头却只有镜子静静地立在那里。她的睡眠变得很浅，常常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房间里走动。有次深夜醒来，她分明听见有细微的摩擦声从镜子的方向传来，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玻璃。
更可怕的是，她脖颈上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红痕，有时甚至是清晰的指印，伴随着呼吸不畅的感觉在清晨醒来。
“你最近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杨帆在图书馆偶遇时关心地问她。
小雅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她不想让学长觉得自己是个神经质的女孩。
真正让她确信不对劲的，是那个周五的夜晚。
小雅独自在寝室，终于鼓起勇气站在镜前，想认真看看自己的脖子——那里又出现了青紫的痕迹。
镜中的她眼神空洞，面色灰败。当小雅伸手触碰脖颈时，镜中的手却以不同的速度移动，缓缓地、坚决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更恐怖的是，小雅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呼吸骤然困难。
“放...过...我...”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双手在空中乱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就在她眼前发黑，快要失去意识时，敲门声响起。
“小雅？你在吗？我看你脸色不好，给你带了点水果。”是杨帆的声音。
那股力量瞬间消失了。小雅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眼泪不自觉地流下。
第二天，在杨帆的坚持下，小雅终于同意去找当年的宿舍管理员王阿姨——她从1998年就在这栋楼工作，几乎成了这里活历史的一部分。
听到小雅描述的经历，王阿姨的脸色渐渐阴沉。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旧相册，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她叫李梅，1999年住的就是你们寝室。”
照片上的女孩眉清目秀，笑得腼腆，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
“那时国企改革，东北下岗潮，她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太好，父母双双下岗。”王阿姨摇摇头，“偏偏那时，她交往的男朋友又提出分手。那男孩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长得帅，家里条件好。”
小雅的心猛地一沉，这背景听起来莫名熟悉。
“1999年元旦前夜，大家都在庆祝新千年到来，这孩子在寝室里...用镜子的碎片割腕自杀了。”王阿姨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那惨状，“发现时已经太晚了，血染红了半间屋子。那面镜子，就是她现在用的那面，是她的遗物。没人认领，就一直留在宿舍里。”
“为什么学校不扔掉它？”杨帆问。
“试过，但每次扔掉，第二天它总会莫名其妙地回到原处。后来大家就害怕了，只好让它留着，只是告诫住那间寝室的学生最好换面镜子。但总有人不信邪...”
回寝室的路上，小雅一言不发。李梅的遭遇让她心痛，那种被抛弃、绝望的感觉，与她面对杨帆可能拒绝自己的恐惧产生了共鸣。
“也许...她不是想伤害我。”小雅突然说，“也许她只是太痛苦了。”
杨帆担忧地看着她：“你今晚别住那里了，太危险。”
小雅却摇了摇头。一种奇怪的决心在她心中升起——她理解那种被遗弃的痛苦，因为她的母亲也曾在那场下岗潮中失去工作，整个童年都笼罩在家庭的紧张和绝望中。她亲眼见过母亲对着镜子偷偷哭泣，然后又强装笑脸面对家人。
那一晚，小雅再次独自站在镜前。烛光中，镜面泛着幽幽的光。
“李梅学姐，我知道是你。”她声音颤抖但坚定，“我理解你的痛苦，真的。我妈妈也经历过那个年代，我知道那有多难。”
镜面开始蒙上雾气，小雅的身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孩的轮廓——苍白、憔悴，眼中盛满泪水。
“但他不值得，”小雅继续说，“不值得你连命都不要。更不值得你死后还困在这里，伤害无辜的人。”
镜中的影像突然变得狰狞，一股寒意弥漫房间。小雅强忍着逃跑的冲动，站在原地。
“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害怕被拒绝，害怕不够好，害怕付出真心却换来伤害。”小雅的眼泪流了下来，“但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就停留在痛苦里啊。”
镜中的影像慢慢平静下来，眼神中的怨毒逐渐被悲伤取代。
“请你离开吧，”小雅轻声说，“放下执念，去你该去的地方。那个伤害你的人早已继续他的人生，你为何还要困在原地？”
长时间的寂静后，镜面突然裂开一道细缝，从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干涸的血。同时，小雅感到一阵强烈的悲伤涌上心头，那不是她自己的情绪，却如此真切，几乎让她心碎。
“走吧，”她哽咽着说，“走吧...”
镜中的影像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淡去。随着它的消失，房间的温度似乎回升了，那种阴森的感觉也不见了。
小雅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为那个时代无数被命运碾压的人，也为自己内心一直以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