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曙光彻底驱散寂静岭那永恒的浓雾时,道格拉斯那辆老旧的二手车也终于驶离了那座充满了悲伤与绝望的小镇。雪柔从后视镜中看着那座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沉默空城,心中百感交集。那片土地夺走了她的一切,却也让她找回了自己。
他们没有返回波特兰,而是在距离寂静岭最近的一个小镇停了下来。凯因将依旧在昏睡中的道格拉斯送进了当地唯一的一家小型医院。在为他支付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并确认他只是腿骨骨折、并无生命危险之后,两人便悄然离去。
站在医院门口那温暖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阳光下,雪柔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结束了。克劳迪娅死了,“神”也死了。那份支撑着她一路从地狱中杀出来的滔天恨意,在完成了复仇的瞬间便如同燃尽的灰烬,彻底地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深沉的、无边无际的空虚。
她该去哪里?她还能去哪里?那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早已随着父亲的离去而彻底崩塌了。
“凯因。”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与脆弱,“我想回家看看。”
她必须回去。她不能让父亲的遗体就那么孤单地留在那间冰冷的公寓里。那是她作为女儿,唯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凯因静静地看着她,“我陪你。”他的回答依旧简单。
……
返回波特兰的路是那么的漫长。当他们再次回到那栋熟悉的公寓楼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栋建筑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雪柔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脏上,沉重而充满了即将再次面对那残酷现实的痛苦。
她站在那扇熟悉的、门牌上写着“102”的家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串冰冷的钥匙。她那曾握着刀斩杀了无数怪物都未曾颤抖过的手,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她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将钥匙对准了锁孔。
然而,打开门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干净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客厅。
那片本该触目惊心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迹消失了,那具本该冰冷地躺在沙发上的父亲的遗体也消失了。那张被她用来覆盖父亲身体的毛毯,也被整齐地叠放在了沙发的扶手之上。整个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仿佛那场将她拖入地狱的残酷谋杀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雪柔愣愣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个她无比熟悉的、略带一丝疲惫与沙哑的中年男人声音,突然从客厅中央那张老旧的单人沙发背后响了起来。
“是雪柔吗?你回来了啊……”
伴随着那个声音,一个穿着灰色毛衣、头发有些凌乱的、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缓缓地从沙发后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总是充满了温柔与慈爱的眼眸却依旧是那么的温暖。
是哈里·梅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雪柔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与不敢置信而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针尖。她的世界在这一刻,被一股远比悲伤与憎恨都还要更加庞大的、名为“喜悦”的情感所彻底冲垮!
是幻觉吗?是梦吗?还是说这里也是寂静岭那该死的世界的一部分?是那个小镇为了将她永远囚禁在幸福的幻觉之中,而为她编织出的最温柔也最残忍的陷阱?
“爸爸?”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嗯,是我。”哈里看着女儿那布满泪痕与伤痕的狼狈模样,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心疼与困惑的表情。“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我梦到我被一个很可怕的怪物给……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女儿张开了那温暖的、充满了真实感的怀抱。
“欢迎回家,雪柔。”
那一声充满了真实的呼唤如同最强大的咒语,瞬间便击碎了希瑟心中那最后一丝名为“理性”的弦!那不是幻觉!那不是梦!那是她的父亲!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港湾!
“爸爸——!!!!”
她发出一声充满了委屈、喜悦与失而复得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扔掉了手中那陪伴了她一路走来的刀与枪,如同一只在外受尽了欺负但最终找到了家的幼兽,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死死地扑进了那个她以为早已永远失去了的温暖怀抱!
“呜……呜呜……爸爸!爸爸!……”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父亲那充满了熟悉气息的毛衣里,发出了压抑了整整一个世纪的嚎啕大哭!她能感觉到父亲那环抱着自己的温暖真实的手臂,能听到他胸膛里那沉稳有力的真实心跳,能闻到他身上那混合了烟草与阳光的独一无二的真实味道!
一切都是真的!
……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息。在听完了女儿那断断续续的、如同天方夜谭般的讲述之后,哈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看着女儿那布满了伤痕与淤青的身体,又抬起头看向了那个从进门开始便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如同一个局外人般沉默不语的银发青年,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感激。
而雪柔也终于从那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中渐渐冷静了下来。她不是傻瓜,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偶然。消失的血迹,被治愈的致命伤口,以及那被强行从死亡深渊中拉回来的灵魂……这一切都如同神明才能做到的“奇迹”。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了某个早已被她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忽略的模糊画面——在父亲刚刚被杀害之后,在她被无边的憎恨与悲伤彻底吞噬时,那个沉默的男人曾在他身旁缓缓蹲下,然后将他那冰冷的、充满了力量的手掌轻轻地悬停在了父亲那早已冰冷的身体之上……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他从一开始便已经为自己种下了这颗足以逆转一切的“奇迹的种子”……
她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因为哭泣而变得红肿的美丽眼眸,第一次不带任何恐惧与警惕,而是充满了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足以融化整个冰川的深深感激,落在了那个沉默的、如同神魔般的男人身上。
她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你,对吗?”
凯因静静地迎向了她的视线,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只是,种下了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