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就在眼前。
那栋矗立在薄雾中的、名为“雏菊山庄”的公寓楼,明明是希瑟无比熟悉的地方,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与胆怯。在经历了那光怪陆离的、充满了血腥与恶意的里世界之后,眼前这个属于现实的、静谧的“家”,反而像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希瑟的脚步越来越慢,心中那份“近乡情怯”般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既渴望立刻冲进父亲的怀抱,将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又害怕,害怕自己会将那个世界的污秽与疯狂,带入这片最后的、温暖的港湾。
凯因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他走到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行。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语,但那份沉默的、如同磐石般的陪伴,却给了希瑟继续前行的、无言的勇气。
他们走进了公寓的大门。楼道里一片死寂,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希瑟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终于,她来到了那扇熟悉的、门牌上写着“102”的家门前。
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颤抖着,准备将其插入锁孔。
然而,她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一股浓重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全身。
“……爸爸?”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缓缓地,推开了那扇门。
映入她眼帘的,是那间她无比熟悉的、虽然不大,但却充满了温馨气息的客厅。墙上还贴着她小时候的涂鸦,沙发上还放着父亲看到一半的报纸,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还残留着熟悉的、父亲常抽的那个牌子的香烟的余温。
一切,都和她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
除了……
客厅中央,那个总是坐着父亲身影的、老旧的单人沙发上。
她的父亲,哈里·梅森,正安详地,靠坐在那里。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仿佛在等待女儿归家时的、温柔的微笑。
但他的胸口,却被某种无比锋利的、非人的利器,残忍地、彻底地贯穿!大片早已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将他身上那件灰色的毛衣,与身下的沙发,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地狱般的深红。
他的生命,早已在那份温柔的微笑中,彻底地、冰冷地,逝去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希瑟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与恐惧,而缩成了最危险的、一个小小的针尖。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地、无声地,崩塌了。
她张了张嘴,想尖叫,想哭泣,但她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身体,因为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足以将灵魂都彻底碾碎的巨大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般,彻底地碎裂。
凯因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房间里还残留着一股充满了“宗教”与“审判”意味的、扭曲的、不属于人类的“恶意”。以及另一个,虽然已经离去,但却更加庞大、也更加熟悉的,属于“狂信徒”的气息。
是克劳迪娅。
然而,这一次,那股气息并未完全消散。凯因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客厅的另一侧。那里,一扇通往阳台的窗户正半开着,冰冷的夜风倒灌进来,吹动着白色的窗帘。
一股新鲜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腥味,正从那个方向传来。
就在希瑟即将被悲伤的深渊彻底吞噬时,凯因冰冷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尖刀,将她的意识强行拉回了现实。
“……希瑟,看那边。”
希瑟那空洞的、失去了焦点的眼神,艰难地、缓缓地,转向了凯因所指的方向。
她看到了。
一条触目惊心的、断断续续的血迹,从父亲的身体下方,一直延伸到那扇半开的窗户旁。血迹并没有在那里停止,而是顺着窗外那道通往天台的、老旧的消防楼梯,一路,向上。
凶手,还没有走远!
那一瞬间,足以将人逼疯的巨大悲痛,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瞬间便转化为了滔天的、足以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憎恨!
希瑟那双因为震惊而涣散的眼眸,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冰冷的杀意,所彻底地填满!
她没有哭泣,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父亲的遗体。她只是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紧紧地握住了手中那把冰冷的武士刀,转身,一步一步地,向着那扇通往复仇之路的窗户走去。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的沉稳。
她的背影,不再有丝毫的“脆弱”与“迷茫”。
只剩下,绝对的“死寂”。
凯因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这个女孩的某一部分,已经随着她父亲的死,而永远地死去了。而剩下的那一部分,则在这份极致的憎恨之中,彻底地觉醒了。
他没有阻止,只是沉默地,跟了上去。因为,他是“守护者” 。守护,不仅仅意味着保护她不受伤害,更意味着,在她选择踏上复仇之路时,为她……斩平前方的一切障碍。
两人一前一后,翻出窗户,踏上了那冰冷的、沾染着血迹的消防楼梯。他们沿着那通往天台的、复仇的阶梯,一步步地向上。
当他们推开通往天台的最后一扇门时,一股更加冰冷的、夹杂着浓雾的夜风,扑面而来。
天台上,空旷而又死寂。
在天台的中央,一个穿着黑色长袍、赤着双脚的金发身影,正背对着他们,静静地,仿佛在欣赏着这座被浓雾所笼罩的、死寂的城市。
而在她的身旁,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形怪物。它的头上,套着一个粗糙的、棕色的麻布袋,只露出两个空洞的眼窝;脖子上,缠绕着一圈如同绞索般的粗绳;身上,则穿着一件屠夫围裙般的、沾满了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的长袍,一双手上,戴着同样血迹斑斑的橡胶手套。它就像一个沉默的、来自地狱的行刑者,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克劳迪娅,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混合了“狂热”与“慈悲”的、扭曲的圣洁微笑。
“你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咏唱般的、空灵的质感,“比我预想的,还要更快一些。”
“……为什么?”希瑟的声音,沙哑,而又,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爸爸?!”
“为什么?”克劳迪娅脸上露出了一丝悲悯的神情,仿佛在怜悯着凡人的无知,“这是复仇,孩子。是为了十七年前,那场被中断的、神圣的‘仪式’,所进行的复仇。”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的狂热与怨毒!
“如果不是你的父亲,哈里·梅森!如果不是他当年杀害了我们的‘神’,并将你从那片圣地偷走!那么,一切早已大功告成!这个充满了痛苦与罪恶的世界,也早已在‘神’的光芒之下,迎来了永恒的‘天堂’!”
“而且,”她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希瑟的身上,那眼神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只有这样,只有夺走你最爱的人,才能让你心中,充满最纯粹、最美丽的‘憎恨’。这是‘神’的再次诞生,所必需的、最好的‘养料’。”
她轻蔑地瞥了一眼身旁那个沉默的行刑者。
“不过,你可别搞错了。亲手杀死他的,可不是我。”她微笑着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我只是下达了命令,然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而已。”
“……你这个……疯子!”
克劳迪娅那冰冷的、毫无人性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燃料,彻底点燃了希瑟心中那早已压抑到极点的憎恨!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那如同火山般爆发的杀意!她发出一声充满了“愤怒”与“决意”的娇喝,双手紧握着武士刀,向着克劳迪娅,猛地冲了过去!
然而,她的刀,却被另一道高大的身影,给挡了下来。
那个套着麻布袋的怪物,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用它那戴着橡胶手套的、如同铁钳般的手臂,轻而易举地,便格挡住了希瑟这充满了愤怒的一击!
“当!”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巨大的力量,将希瑟震得连连后退!
怪物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它举起了另一只手臂,向着已经失去平衡的希瑟,狠狠地砸了下去!
然而,它的攻击,却永远也无法落下。
一只覆盖着墨蓝色外骨骼的、充满了流线型美感与恐怖力量的“魔人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抓住了它的手腕 。
是凯因。
他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眸,此刻已经彻底地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的杀意,所彻底地填满!
“你的对手……”
“……是我。”
话音落下,凯因猛地发力!怪物那坚硬的手臂,竟被他硬生生地,向着另一个方向,强行扭转!
克劳迪娅看着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脸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名为“错愕”的裂痕。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银发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连她都感到心悸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绝对的“恐怖”。
她没有再犹豫。
“我们在‘寂静岭’再会吧,阿莱莎。”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正与自己的“行刑者”,角力的银发男人。
随即,她的身影,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般,迅速地,被周围那浓郁的雾气,所彻底地吞噬,消失不见。
而失去了主人的怪物,则发出了更加狂暴的嘶吼!它放弃了与凯因的角力,另一只手臂,如同攻城锤般,向着凯因的头颅,猛地砸来!
但,已经太晚了。
“……安息吧。”
伴随着一声冰冷的低语,一道,足以将空间都彻底斩开的、深邃的墨蓝色刀光,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
怪物那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一道,极其细微的血线,从它的头顶缓缓地浮现,然后,一路向下,延伸至它的胯下。
下一秒,它那坚硬的身体,便如同被精准切割的黄油般,悄无声息地,从中间,整齐地,分成了两半,重重地,摔落在地。
战斗,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