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方英的蛋糕店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奶油和烘烤面包的香甜气息，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有序。方英正专注地给刚出炉的马卡龙裱上精致的奶油花，门上的风铃“叮铃”一声响，打断了她的专注。
她抬头，看到母亲俞春花拎着一个布包，有些局促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神情站在门口。
“方英，今天店里忙不忙啊？”俞春花的声音打破了店内的宁静，带着惯有的直接。
“妈？你怎么来了？”方英有些意外，连忙放下手中的裱花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今天还好，不算太忙。”
就在方英和母亲说话的间隙，正在货架旁整理货品的舒文相闻声抬起了头。看到来人是俞春花，他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迅速矮身，躲到了货架最里面的角落里，尽量让高大的货架挡住自己。他知道俞春花对他的过去心存芥蒂，更不知道自己和方英的关系，此刻他只想着暂时避开。
俞春花的目光扫过整洁的店面，最后落回女儿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神秘：“我来就是……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条件相当不错，你今天务必跟我去见见。”
“妈，你怎么又提这个？”方英的眉头微微蹙起，“店里这么多事，我走不开啊。”
“怎么会走不开？”俞春花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目光随意地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舒文相藏身的那个角落，“那不还有一个店员嘛，让他先顶着。”她并不知道，那个被她指认为“店员”的年轻人，正是方英藏在心底、却又不敢轻易让她知道的男朋友。
“妈，你知道的，我已经有……”方英急着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直接说出舒文相的名字，只会招来母亲更激烈的反对。
“你还在和那个坐过牢的小子有来往？”俞春花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指责，“我告诉你方英，这事我不同意！你今天必须跟我去相亲，没得商量！”
“坐过牢的小子”这几个字，像一根根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躲在角落的舒文相心里。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货架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知道自己的过去是方英母亲心中的一根刺，却没想到会被如此直白而刻薄地提起。
“妈，你别这样说……”方英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她试图拉住母亲的胳膊，语气带着恳求。
“我怎么说不对了？”俞春花甩开方英的手，态度强硬，“为了你好，你必须听我的！走！”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抓住方英的手腕，就要往店外拉。
方英被母亲拽得一个趔趄，她下意识地回头，朝着舒文相藏身的角落投去了一个混合着无助、恳求与焦急的眼神。她的目光像一根绳子，试图将角落里的人拉出来，为她解围。
然而，舒文相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货架。阴影笼罩着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母亲那句“坐过牢的小子”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钉在了原地。他看着方英被俞春花拉扯着向门口移动，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内心翻涌着愧疚、自卑与无力。他想冲出去，想大声告诉俞春花他是谁，想护住方英。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四肢也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最终，他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风铃再次响起，伴随着俞春花不容置疑的催促声和方英微弱的挣扎声，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了店门口。
店里只剩下舒文相一个人，空气中的甜香似乎也变得有些苦涩。阳光依旧明媚，但他却觉得浑身冰冷。他缓缓地从角落里走出来，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方英求助的眼神和母亲尖锐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他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舒文相缓缓地从货架后走出来，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暖不了他半分。店里静得可怕，只剩下冰箱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方英被母亲拽走时那个无助又带着期盼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走到门口，看着方英和俞春花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坐过牢的小子……”
母亲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努力。这几个字，比任何辱骂都更让他难堪，更让他自卑。他知道自己的过去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是横亘在他和方英之间，尤其是和方英家人之间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感情，努力在方英面前展现出积极、可靠的一面，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有足够的勇气和资本，堂堂正正地站在俞春花面前，告诉她，他会用余生来爱护她的女儿。
可现实呢？
他连站出来承认自己身份的勇气都没有。在俞春花强硬的态度和那句刺耳的指责面前，他所有的决心都瞬间崩塌了。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狼狈地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她的母亲带走，去见另一个“条件相当不错”的男人。
他甚至能想象到方英当时的失望。她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那里面包含了多少信任和依赖？而他，却用沉默和退缩回应了她。他仿佛能看到方英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我真是个懦夫。”舒文相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拳捶在了旁边的柜台上。陶瓷杯子被震得“哐当”作响，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知道方英为了维护他，在母亲面前承受了多少压力。她一次次地为他辩解，一次次地拖延着母亲安排的相亲。而他呢？他除了躲，除了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还能做什么？他的过去，像一个沉重的包袱，不仅压得他自己喘不过气，也让方英跟着一起受累。
或许，母亲说得对。他这样一个有“前科”的人，确实配不上方英。方英值得更好的，值得一个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能为她遮风挡雨，能被她家人接受的男人。而不是像他这样，见不得光，连承认爱情的勇气都没有。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走到方英刚才裱花的工作台前，看着那半盘精致的马卡龙，上面还留着她未完成的奶油花。那抹甜腻的奶油色，此刻在他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
他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温馨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一把把尖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他爱方英，爱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可唯独这件事，他却感到如此无力。
他该怎么办？冲出去追上她们，告诉俞春花真相？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不仅会让俞春花更加反感他，恐怕还会连累方英在母亲面前更加难堪。
还是就这样默默忍受，看着方英去相亲，去开始一段“正常”的生活？可他做不到。光是想想方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画面，他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疼。
舒文相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感到一阵深深的迷茫和绝望。他的过去像一个无形的牢笼，将他困在原地，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
店外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嚣依旧。而店里的舒文相，却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了一般，独自承受着内心的风暴。他知道，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方英，也为了他们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
可是，第一步，该迈向哪里？他看着窗外，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此刻阴霾的心底
俞春花不由分说地拽着方英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方英一路挣扎，高跟鞋的鞋跟在人行道上磕磕绊绊，发出急促而杂乱的声响。她回头望了一眼“甜时”蛋糕店的方向，心里又急又气，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舒文相最终还是没有出来。那个眼神交汇的瞬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挣扎，可他最终的沉默，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
“妈！你别拉我了！我不去！”方英的声音带着哭腔，手腕被母亲拽得生疼。
“哭什么哭！”俞春花回头瞪了她一眼，语气严厉，“为了你好，你必须去见！今天这亲，你相也得相，不相也得相！”她铁了心要让女儿和那个“坐过牢的小子”断了联系，眼前这个小郑，是她托了好几个朋友才物色到的，家境殷实，工作稳定，模样也周正，怎么看都比那个舒文相强一百倍。
方英拗不过母亲的强硬，最终还是被半拖半拉地塞进了街角一家装修雅致的咖啡厅。推开玻璃门，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爵士乐，与外面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俞春花松开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角，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朝着靠窗的一个座位扬了扬手：“小郑啊！抱歉抱歉，店里有点事，我们来晚了！”
方英揉着被拽得发红的手腕，抬头望去。那个叫小郑的男人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西装，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站起身时，还很有礼貌地拉了拉西装下摆。
“没事的阿姨，”小郑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听起来温和有礼，“我也刚到没多久，不碍事。”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方英身上，带着一丝打量，但很快便移开了，显得很有分寸。
俞春花拉着方英走到桌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小郑对面的椅子上，然后开始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语气中带着一种推销商品般的熟稔：“小郑啊，这就是我女儿方英。你别看她现在这样，早上起得早没收拾，其实收拾收拾还是能看的。人嘛，老实本分，会做家务，蛋糕也做得好。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好聊聊，多了解了解。”
方英坐在椅子上，浑身不自在。母亲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什么叫“长的不怎样”、“收收拾拾还能看”？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摆上货架的物品，任由母亲评头论足。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连看都不想看对面的小郑一眼。
“妈，你……”方英想反驳，却被母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培养感情了！”俞春花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小郑，阿姨相信你是个稳重的孩子，方英就交给你了。我先回店里看看，你们聊！”说完，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方英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仿佛在说“你要是敢搞砸，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等方英再说什么，俞春花已经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咖啡厅，那背影透着一股大功告成的得意。
玻璃门再次合上，将咖啡厅外的世界隔绝开来。
一时间，桌子两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小郑似乎也察觉到了方英的不自在和情绪低落。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拿起桌上的菜单，温和地问道：“方小姐，想喝点什么？这里的拿铁和提拉米苏都很不错。”他的声音很轻柔，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方英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神却有些空洞：“随便吧，谢谢。”她实在没有心情和一个陌生人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满脑子都是舒文相躲在角落里的样子，还有母亲那句伤人的“坐过牢的小子”。
小郑没有再多问，熟练地招来服务员，点了两杯拿铁和一份提拉米苏。
等待饮品上桌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方英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乱成一团麻。她不知道舒文相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还在店里？他听到母亲那些话，心里该有多难受？他会不会因此而误会她，甚至……放弃她？
想到这里，方英的心一阵抽痛。她拿出手机，想给舒文相发一条信息，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告诉她自己是身不由己。可手指刚碰到屏幕，又犹豫了。母亲的态度如此坚决，如果舒文相真的来找她，或者他们的关系被母亲彻底撞破，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服务员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拿铁和一份精致的提拉米苏走了过来，轻轻放在桌上。
“请慢用。”
小郑拿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口提拉米苏，细细品味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这家的提拉米苏确实名不虚传，口感很正宗。方小姐也尝尝？”
方英没有动，只是端起面前的拿铁，抿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咖啡的苦涩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方小姐，”小郑放下勺子，看着方英，语气诚恳，“我知道，你可能对这种相亲方式不太习惯，甚至有些抵触。其实我也是一样，是家里人一直催，才过来的。”
方英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小郑一眼。他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丝毫冒犯之意。
“我叫郑明宇，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做设计师。”小郑主动介绍起自己，“我妈和你妈是跳广场舞认识的，她说你人很好，蛋糕也做得特别棒。”
方英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自己有男朋友了？可对方是母亲看中的人，这样说无疑是不给母亲面子，而且也显得很不礼貌。不说？又觉得自己在欺骗对方。
“其实，”郑明宇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语气更加温和了，“如果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或者对我没什么兴趣，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坦诚地说出来，不用觉得有压力。我不会为难你，也会帮你在阿姨面前解释的。”
方英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会如此善解人意。她看着郑明宇清澈的眼睛，心里的防备不知不觉卸下了一些。
“我……”方英张了张嘴，犹豫了很久，才低声说，“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
说出这句话，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无比清晰。
郑明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我明白了。那也挺好的，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他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反而像是在为她感到高兴。
“对不起，”方英有些愧疚地说，“浪费你的时间了。”
“没关系，”郑明宇摆了摆手，“就当是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而且，能帮你应付一下阿姨，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你妈妈的。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和阿姨说，我们可以一起想个办法，尽量不让你为难。”
方英看着郑明宇温和的笑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她最无助、最尴尬的时候，这个陌生的男人竟然向她伸出了援手。她由衷地说：“谢谢你，郑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叫我明宇就好。”郑明宇笑了笑，“其实，感情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心意。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要轻易放弃。当然，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尽量不要和家人闹得太僵。”
方英沉默了。她知道郑明宇说得对，可面对母亲的固执和舒文相的退缩，她感到一阵无力。她该如何才能让母亲接受舒文相？又该如何让舒文相鼓起勇气站在母亲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