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本该带着秋的凉意，穿过窗棂时却像被教室的墙壁吸走了所有清爽，只剩下闷热潮气裹着八十多个人的呼吸，在空气中慢慢发酵。方英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额头上沁出的细汗顺着鬓角往下滑，她悄悄把校服短袖的袖子往上卷了卷，想让胳膊多透点风，可指尖刚碰到布料，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抱怨，像根针直直扎进她耳朵里。
“臭死了，到底是谁有狐臭啊？”说话的是李薇，她正捂着鼻子皱着眉，眼神在教室里扫来扫去，“能不能洗洗澡啊，这味儿快让人没法呼吸了！”
方英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好像突然凝固了。她知道自己有狐臭，是上初中时发现的——那时候夏天体育课跑完步，同桌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小声说“你身上有点味儿”，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敢在人前穿过无袖的衣服，连短袖都尽量选宽松的，好把胳膊挡得严实些。现在教室里这么多人，她不确定李薇说的是不是自己，可周围同学若有若无的打量眼神，像细小的刺扎在她身上，让她坐立难安。
她慌忙低下头，手在桌肚里摸索着早上带来的外套——那是件薄款的运动外套，本来是预备早晚凉的时候穿，现在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动作急促地把外套往身上套，拉链拉到胸口，连袖口都仔细地扣好，仿佛这样就能把那股让她自卑的味道牢牢裹住。外套的布料不透气，刚穿上就觉得更热了，后背很快湿了一片，可她不敢脱，只能僵硬地坐着，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引来更多关注。
好不容易熬到晚饭时间，放学铃声一响，方英就跟着人流快步走出教室，脚步匆匆地往学校小卖部去。她记得之前听同学说过，湿纸巾擦腋窝能暂时压下味道，她想试试。小卖部里人不多，货架上摆着各种牌子的湿纸巾，她蹲下来一个个看价格，手指划过包装上的数字，心却一点点沉下去——最便宜的也要十一块钱一包，贵的甚至要二十多。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生活费，那是妈妈月初给的三百块，除去伙食费、资料费，剩下的钱本来就不多。她在心里算了算：早饭三块，午饭五块，晚饭四块，一天光吃饭就要十二块，要是买了湿纸巾，这个月最后几天可能就要饿肚子了。她盯着那包十一块的湿纸巾看了好久，指尖都快把包装捏变形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把湿纸巾放回货架，转身走出了小卖部。走出店门时，晚风吹在脸上，她却觉得眼睛有点发涩。
晚上下晚自习已经是十点半，宿舍楼道里只剩下零星的脚步声。方英快步回到宿舍，其他三个室友都已经洗漱完准备上床了。她拿着毛巾和脸盆，匆匆跑到水房，拧开冷水龙头，把毛巾浸湿后用力拧干，然后撩起校服短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腋窝。冷水接触皮肤时，她打了个寒颤，却不敢停下，反复擦了好几遍，直到皮肤都有些发红，才停下手。
回到宿舍，她把穿了一天的校服短袖脱下来，本来想趁着睡前洗了，可刚把衣服泡进盆里，宿舍的灯突然灭了——学校规定十点五十熄灯，她刚才在水房耽误了几分钟，现在只能摸黑把盆端到阳台。黑暗中，她看着盆里泡着的校服，心里有点着急
上午的课很快就过去了，放学铃声一响，方英没有去食堂吃午饭，而是拿着昨天泡在阳台的校服，匆匆跑回水堂。她想趁着中午的时间把衣服洗了，然后晾在宿舍里，说不定下午就能干。她打了盆水，倒上洗衣粉，用力搓着衣服的腋窝处，泡沫沾满了双手，她却觉得不够，又多倒了点洗衣粉，反复搓洗，直到闻不到一点味道，才把衣服涮干净，拧干后晾在宿舍的窗户边。
晾好衣服，她看了看时间，离下午自习还有半个小时，她没顾上吃午饭，拿起书包就往教室跑。她坐在座位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可她不敢离开——要是错过了自习，老师会批评她的。她拿出课本，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可胃里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她只能用手按住肚子，稍微缓解一下。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雨越下越大，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教室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闷热的感觉也更明显了。方英坐在座位上，额头上的汗又开始往下流，身上的衣服慢慢被汗水浸湿，她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她最害怕的狐臭味道，正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慢慢传遍整个教室。
“到底是谁啊！”后排的李薇又开始抱怨了，声音比上次更响，“大家好好闻闻，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太恶心了！”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同学们的目光在彼此身上扫来扫去，方英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放在桌下，用力攥着裤子，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她不敢抬头，只能盯着课本上的字，可那些字在她眼里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全是同学们的窃窃私语，还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她悄悄把校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直到领口紧紧贴在脖子上，可那股味道好像还是挡不住，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同学往旁边挪了挪凳子。
就在方英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上课铃声响了。班主任王广明拿着课本走进教室，刚走到讲台前，李薇就站起来大声说：“王老师，您能不能管管呀！教室里面都是狐臭味，根本没法上课！”
其他几个同学也跟着附和：“就是啊老师，太影响学习了！”
王广明放下课本，目光扫过教室，然后开口说道：“管什么管？这是人之常情。”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你们想想，你们一天的时间本来就紧，早上六点起，晚上十点半才下自习，连吃饭都要争分夺秒，哪里有时间天天洗衣服、洗澡？”
他顿了顿，看着下面的学生，继续说：“你们都是补习生，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不是讲究这些。等你们考上大学，有的是时间讲究卫生，现在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比什么都强。”
方英坐在座位上，听着王老师的话，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她赶紧低下头，用课本挡住脸，不让别人看到她的眼泪。她心里充满了感激——王老师没有追问是谁，没有让她难堪，反而替她解了围。她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讲台上的王老师，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努力，不辜负老师的理解。
下午的课，方英听得很认真，肚子饿的感觉好像也淡了很多。晚自习放学回宿舍以后，她跟着人流回到宿舍，一进门就脱下外套，准备去洗漱。
“方英，等等！”室友张萌突然叫住她，然后快步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凑近她的衣服嗅了嗅。
方英的身体瞬间又僵住了，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萌直起身子，皱着眉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不满：“原来是你啊！方英，你能不能讲点卫生啊？一个教室里面都是你的狐臭味，你自己闻不到吗？”
方英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抱歉……”她想说自己已经很努力清洗了，想说衣服没干，想说生活费不够买湿纸巾，可话到嘴边，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她能感觉到张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的嫌弃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宿舍里的其他两个室友也看了过来，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方英没再说话，拿起脸盆和毛巾，快步走出宿舍，往水房走去。水房里没有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拧开冷水龙头，任由冷水浇在脸上，冰凉的水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可心里的委屈和自卑却越来越强烈。她抬起头，看着水房墙壁上模糊的影子，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她也想干干净净的，也想不被别人嫌弃，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哭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拿起毛巾，开始仔细擦拭自己的腋窝。她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都变得通红，才停下手。她知道这样做可能没什么用，可她除此之外，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她拿着脸盆，慢慢走回宿舍，室友们已经上床了，没有再说话，宿舍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方英悄悄走到自己的床边，脱下衣服，把它晾在阳台的角落里，然后摸黑洗漱上床。
躺在床上，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耳边好像还能听到教室里同学们的抱怨声，还有张萌嫌弃的语气。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心里暗暗想着：明天一定要早点起来，看看衣服干了没有；要是还没干，就再找件别的衣服穿；以后一定要更省着点花生活费，攒钱买湿纸巾……她想着想着，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浸湿了枕头。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也带着一丝凉意。方英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下，等考上大学就好了。到时候，她可以每天洗澡，每天换衣服，再也不用因为狐臭而自卑，再也不用害怕别人的眼光了。她闭上眼睛，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压在心底，慢慢进入了梦乡——梦里，她穿着干净的短袖，站在阳光明媚的大学校园里，再也没有人说她身上有味道了。
窗外的雨还没停，灰蒙蒙的光线透过宿舍窗帘缝隙钻进来，落在床板上，勾勒出一片模糊的光影。方英是被宿舍楼道里的脚步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想伸个懒腰，却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缓缓转过头，正好对上室友张萌的眼睛——张萌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手里拿着梳子，却没有梳理头发，只是正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方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昨晚的尴尬和委屈又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避开了张萌的目光。
宿舍里很安静，其他的室友还在睡着，只有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远处食堂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张萌放下手里的梳子，身体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让方英听得清清楚楚：“方英，你记得今天好好擦一下你的胳肢窝。”
方英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被子的边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耳朵也嗡嗡作响，张萌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又一次扎进了她的心里。她知道张萌是在提醒自己，可那语气里的不耐烦和嫌弃，让她觉得格外难堪。
“省得上课的时候，难闻的味道又来了，影响大家学习。”张萌又补充了一句，说完便转过身，拿起梳子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不再看方英一眼。梳子划过头发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像敲在方英的心上。
方英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头转了回来，看向天花板。她的眼睛有点发涩，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她怕吵醒其他室友，更怕面对她们可能投来的异样目光。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张萌只是提醒自己而已，只要今天好好清洗，味道应该就会淡一点了。
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宿舍里的空气还是有点闷，夹杂着雨水的湿气。她悄悄拿起放在床头的脸盆，尽量轻地踮着脚走到阳台，想看看昨天洗的校服干了没有。
阳台的风带着雨丝吹在脸上，有点凉。她走到晾衣服的绳子前，伸手摸了摸校服短袖——衣服还是有点潮，尤其是腋窝的地方，摸起来冰凉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她皱了皱眉，心里有点着急：要是穿这件，万一出汗，味道肯定又会出来。
她站在阳台，看着外面的雨，心里乱糟糟的。这时，宿舍里传来了其他室友起床的声音，张萌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自己的外套。“快点收拾吧，等会儿要上早自习了，去晚了要被老师说的。”张萌说完，便拿起自己的脸盆走了出去，没有再看方英一眼。
方英咬了咬嘴唇，把校服短袖取下来，用力拧了拧，试图把水分拧干一点。然后她拿着衣服回到宿舍，快速地换好衣服，又拿起毛巾，匆匆跑到水房。她拧开冷水龙头，把毛巾浸湿，然后用力擦了擦腋窝，反复擦了好几遍，直到皮肤发红，才停下手。
回到宿舍，其他室友已经收拾好了，正在等着她。“走吧，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其中一个室友说道。方英点了点头，拿起书包，跟在她们后面走出了宿舍。楼道里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在匆匆忙忙地往教室赶，方英却觉得脚步格外沉重，她下意识地把胳膊往身体两侧靠了靠，生怕自己身上的味道会影响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