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横幅在阳光下泛着亮眼的光泽,上面已经签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龙飞凤舞,有的娟秀工整,字里行间都透着股青春的热烈。杨娜捏着笔,指尖有些发凉,刚才的争执像块石头压在心头,让她连握笔的力气都觉得费劲。
杨婕就站在她旁边,笔尖在横幅上顿了顿,故意把自己的名字签得离杨娜很近,两个名字并排落在“百日誓师,共创辉煌”的字样旁边,乍一看倒真像关系亲近的姐妹。她抬眼扫了圈周围,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那副刻意装出来的温和,看得杨娜心里发堵。
“杨娜,你怎么不和林以安签到一起啊?”后排的女生笑着起哄,手里还举着手机对着两人,“昨天不还说要把名字签在一块儿,互相加油吗?”
另一个男生跟着打趣:“就是就是,我们都等着吃你们的狗粮呢!赶紧的,凑近些,我给你们拍张照!”
“狗粮?”杨婕的笔尖猛地停住,转过头看向说话的同学,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的探究。她很快反应过来这词的意思,视线在杨娜泛红的耳根上打了个转,随即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故意拖长了语调。
她放下笔,侧身挡住杨娜想往后躲的动作,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杨娜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妹妹,看来你有事瞒着我啊。”
杨娜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手忙脚乱地想把笔塞回口袋,却被杨婕一把按住手腕。
“林以安,”杨婕慢悠悠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和同学说话的清秀男生,又落回杨娜紧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是你的小男朋友吧?”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杨娜的脸烫得像要烧起来,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慌乱的辩解:“是又怎样”
“哦”杨婕挑眉,故意提高了音量,“能让这么多人等着吃狗粮?你们很恩爱吧!”她说着,还冲不远处的林以安扬了扬下巴,眼神里的挑衅藏都藏不住。
杨娜又气又急,眼眶都红了,偏偏在这么多人面前,连发作都做不到,只能死死攥着笔,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杨婕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毒蛇吐信般缠在杨娜耳边,每一个字都带着黏腻的恶意。她故意往杨娜身边凑了凑,肩膀几乎要贴到对方身上,眼神却越过杨娜的肩膀,瞟向不远处正往这边看的林以安,嘴角勾着抹阴恻恻的笑。
“妹妹,要是你的小男朋友知道,你根本不是白家捧在手心的独生女,而是……”她拖长了尾音,故意顿了顿,看着杨娜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才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而是小三的女儿”
“你闭嘴!”杨娜猛地攥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发颤,“杨婕,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杨婕轻轻挣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被抓皱的衣袖,眼里的嘲讽更浓了,“狗急跳墙了”
她往前一步,几乎把杨娜逼到了横幅的支架旁,声音里淬着冰:“你说,你的小男朋友要是知道了这些,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好吗?还会对你不离不弃吗?”
林以安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异样,已经迈步往这边走了,脸上带着几分担忧。杨娜的心跳得像要炸开,慌乱地想推开杨婕,却被对方牢牢按住肩膀。
“妹妹呀妹妹,”杨婕低下头,看着杨娜眼里的慌乱,笑得像只偷到糖的狐狸,“你怎么这么喜欢把把柄送到我手上呢?小时候是偷偷藏起来的奖状,长大了,是这个不能说的秘密,现在……又多了个在意的人。”
她轻轻拍了拍杨娜的脸颊,动作带着侮辱性的亲昵:“你说,我要是现在喊一嗓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会怎么样?”
杨娜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耳边是同学的喧闹声,眼前是林以安越来越近的身影,而杨婕那张含笑的脸,却像一张网,死死地将她罩在里面,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杨娜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横幅支架,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校服渗进来,却压不住浑身的燥热。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越来越密集,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林以安逐渐走近的身影。
秘密像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引线就在杨婕的指尖攥着。她不敢想,如果“小三”“私生女”这些词从杨婕嘴里蹦出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她努力了这么多年,才在同学眼里维持住完美的样子:成绩优异,家境优渥,是爸妈唯一的宝贝女儿。可这些光鲜的外壳,全是用那个不能说的秘密撑起来的,一旦被戳破,她就会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下去,露出内里破败的真相。
“不要……”杨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里的倔强早就碎成了渣,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她的膝盖发软,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往下弯,只差一点,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杨婕跪下。她不能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能让那些羡慕的目光变成鄙夷,更不能让林以安看到她如此不堪的一面。
“啧,至于吗?”杨婕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提,阻止了她下跪的动作。她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捏得杨娜胳膊生疼。
她凑近杨娜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施舍般的得意:“妹妹,你姐姐我可没有你妈那么恶毒,凡事喜欢留点余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杨娜惨白的脸和颤抖的睫毛,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今天看在你百日誓师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说完,她猛地松开手,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袖口。林以安已经走到了几步开外,正疑惑地看着她们。杨婕对着林以安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扬了扬手里的包:“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跑道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背影挺直,仿佛刚才那个步步紧逼的人不是她。走到操场入口时,她还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精准地落在杨娜身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像一个无声的警告,悬在杨娜心头。
杨娜僵在原地,手臂上还留着被捏过的红痕。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她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得耳膜发疼。
她抬起头,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杨婕埋下的那颗炸弹,随时都可能炸响。
黑色轿车平稳地滑入医院停车场,杨婕推开车门时,手腕上的细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从副驾拎过那束刚买的满天星,细碎的白色花瓣沾着点清晨的露水,是妈妈从前最爱的花——总说这花看着素净,却藏着股韧劲。
住院部的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消毒水的气味漫在空气里,让她想起六年前那个同样飘着雨的下午,妈妈被推进手术室时,也是这样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病房门把手上顿了顿,才轻轻拧开。
病床上的人躺着,脸色苍白得像张纸,呼吸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杨婕慢慢走过去,将满天星插进床头柜的玻璃瓶里,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对着妈妈的脸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自然的笑,眼眶却先热了。
“妈,我来了。”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刻意压下去的颤抖。手轻轻覆上妈妈露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冰凉,指节因为长期输液有些浮肿。
“妈,对不起啊,我来晚了。”她垂下眼,睫毛上很快凝了层水汽,“这几年……被那些人绊住了脚,没能早点来看你。”
视线落在妈妈的脸庞上,熟悉又陌生。六年了,当年那个总爱笑着揉她头发的妈妈,眼角添了细纹,脸颊也陷下去一块,可眉眼间的轮廓,还是她记了十几年的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妈妈的手背上,滚烫的。
“妈,你看看我啊。”她哽咽着,声音里的坚强碎成了渣,“我以后一定多来看看你,每周都来,给你带满天星,给你讲我遇到的事……你不要生我气了,快点醒来好不好?”
积压了六年的委屈、思念和不甘,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来。她趴在床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些被寄养在乡下的夜晚,那些看着杨娜穿着新裙子从她面前走过的瞬间,那些得知妈妈昏迷时的天旋地转……全随着眼泪淌了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哑,她才慢慢抬起头,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痕。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她泛红的眼睛里,却没了刚才的脆弱。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妈妈的脸颊,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像淬了冰的刀。
“妈,”她开口,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坚定,“你放心,那些人欠你的,欠我的,我都会一点一点讨回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束满天星上,花瓣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属于我们的一切,我一定抢回来。”
说完,她站起身,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妈妈,转身走出病房。走廊的光线落在她挺直的背影上,再没有刚才的半分脆弱。
杨娜是拖着脚步回到家的。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可她连抬手调整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杨婕凑近时那双淬着冷光的眼睛。
钥匙插进锁孔时,她的手还在抖。门“咔嗒”一声开了,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冰箱运行的嗡鸣。往常这个时间,妈妈总会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问她誓师大会开得怎么样,可今天,沙发上空荡荡的,茶几上还放着早上没收拾的牛奶杯。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换鞋的动作都慢得像在放电影。刚才在学校强撑的镇定,此刻全化成了铺天盖地的恐惧——要是杨婕真的在所有人面前喊出那个秘密呢?同学们会怎么看她?林以安会不会觉得她一直在撒谎?班主任会不会重新打量她?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羡慕和友好,会不会瞬间变成指指点点的嘲讽?
“嗡”的一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屏幕上是杨婕发来的消息,问她到家了没有,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手指悬在屏幕上,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脚下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只想赶紧躲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锁死,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可怕的猜想和杨婕带来的压迫感全关在门外。
楼梯扶手凉得刺骨,她扶着往上走时,膝盖突然一软,差点摔倒。扶着墙壁站稳后,她低头看着自己发颤的腿,鼻尖猛地一酸。原来那些她小心翼翼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完美,在杨婕面前,竟然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推开房门的瞬间,她像脱力般靠在门板上,后背抵着冰凉的木头,才勉强站稳。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书桌上还摆着昨天刚整理好的错题本,可她现在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只想蜷缩起来,躲在这个只有自己的角落里,让那些翻涌的害怕和慌乱,能稍微平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