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大学医院神经科学研究中心，一座将现代医学的冷峻与科研追求的纯粹融为一体的庞大建筑群，在夜色中如同一个沉默的白色巨兽。与灯火通明的住院部不同，研究区域在入夜后便陷入了一片符合规定的沉寂，只有少数安全指示灯和仪器待机灯在走廊与实验室深处闪烁着幽绿或猩红的光点。
凌晨两点，是人体生理周期中最疲惫、警惕性最低的时刻。研究中心地下二层，一条通常只允许授权清洁机器人通行的狭窄维护通道内，空气带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尘埃和机器散热的特殊气味。韩执渊和苏七，如同两道融入阴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两人都穿着特制的深灰色作战服，面料柔软且能有效吸收声波和热量信号。韩执渊在前，动作如同猎豹般轻盈而警惕，每一个脚步落下都经过精确计算，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耳麦中传来埃里克在外部指挥车里的实时环境监测报告，以及莉娜远程屏蔽安保系统特定节点后的倒计时。
苏七紧跟在他身后，呼吸放得极轻。她背着一个轻便的多功能探测背包，里面是优化后的便携式干扰器原型和多种数据采集设备。她的目光快速扫过通道两侧密布的管道和线缆，大脑如同高速运行的处理器，对照着“莱茵卫士”提供的、结合了苏煜情报修正后的内部结构图，寻找着通往目标区域——“高场强磁共振与神经调控实验室”——的最优路径。
“前方左转，通道尽头是气压密封门。莉娜会在三十秒后制造一个维持十五秒的权限循环漏洞。”埃里克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冷静而精准。
韩执渊抬手，做出一个“明白”的手势，没有回头，但身体微微侧倾，将苏七更严密地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在狭窄昏暗的空间里，带来一种无可言喻的安全感。
他们顺利通过了气压门，进入了一条相对宽敞一些的设备走廊。这里的空气更加冰冷，大型液氮冷却系统和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的嗡鸣。根据“夜莺”模糊的记忆和能源消耗数据分析，那个所谓的“王冠底座”——很可能是用来增强或稳定“王冠”协议效果的某种大型神经接口放大器或生物信号中继站——就隐藏在这个区域。
“右侧第三间，‘特殊项目准备室’。”苏七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韩执渊耳边说道。她指向一扇看起来与其他实验室无异的合金门，但门禁系统明显更复杂，配备了生物识别和动态密码键盘。
韩执渊点头，打了个手势，示意苏七留在原地隐蔽。他如同鬼魅般贴近门边，从腿袋中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装置，贴在门禁读卡器旁边。装置上的微型指示灯闪烁了几下，模拟出授权通过的信号。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韩执渊没有立刻推开，而是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几秒钟后，他才缓缓将门推开一道缝隙。里面没有灯光，只有各种仪器待机指示灯发出的微弱光芒，勾勒出一个布满不明设备和线缆的复杂空间。
他侧身滑入，苏七紧随其后，并迅速反手将门虚掩上。
房间内部比想象中更大，更像一个手术室与高端物理实验室的结合体。中央是一个类似牙科手术椅但结构复杂得多的可调节躺椅，连接着上方悬吊的、布满电极和传感器的半球形装置。周围环绕着多台大型服务器机架、生物信号放大器以及数台高精度的生命体征监测仪。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类似于臭氧和金属离子的味道。
“就是这里……”苏七低语，目光迅速扫过那些设备上的型号标识和能量读数。她放下背包，开始连接探测设备。“能量波动频率与‘瓦尔哈拉’核心协议有强关联。这个躺椅和上面的装置，是强化的神经接口……‘王冠’的接收和放大端。”
韩执渊则如同最警惕的守卫，持枪守在门边阴影处，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通风口和天花板夹层。他的存在，让苏七可以心无旁骛地进行她的工作。
苏七的动作快得惊人。她将干扰器原型连接上自己的分析电脑，开始捕捉环境中游离的神经信号残留，并尝试与冰岛数据库进行匹配。纤细的手指在触摸屏和键盘上飞舞，屏幕上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安全屋那边，埃里克和莉娜正在与医院安保系统的自主巡查程序进行着无声的电子对抗，为他们争取宝贵的时间。
突然，苏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眉头紧紧蹙起。
“执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我捕捉到一段异常活跃的……背景神经噪声。不是设备发出的，更像是……某种残留的生物信号印记，非常微弱，但模式很特殊。”
韩执渊立刻来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串被高亮标记的、不断重复的复杂波形上。“是什么？”
“不清楚……但它的振荡频率，和我能产生干扰的伽马波有部分重叠，但又不同。”苏七快速进行着频谱分析，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它更像是一种……引导波？或者……信标？”
这个发现让两人心头同时一沉。如果这里不仅仅是一个被动接收的“底座”，还能主动发出某种信号……
就在这时，韩执渊的耳麦里传来埃里克急促的警告：“头儿，情况有变！安保中心刚刚收到一个匿名内部警报，指向你们所在区域，理由是高敏设备未授权能量波动！巡逻队正在前往，预计两分钟内到达！莉娜无法完全屏蔽这个警报，它走了独立的物理线路！”
被发现了！
韩执渊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一把按住苏七还在操作电脑的手：“来不及了，采集关键数据，准备撤离！”
苏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执行。她快速将几个关键日志文件和能量读数打包加密，存入微型固态存储器，同时启动了干扰器的自毁程序，抹除所有使用痕迹。
“数据到手！”她迅速拔下存储器，塞进作战服内袋。
韩执渊已经移动到门边，通过微型探头观察外面的情况。走廊远端传来了隐约的、快速接近的脚步声。
“走维护通道原路返回不可能了。”韩执渊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房间布局图，“有一个备用方案，穿过东侧的生物样本库，那里有一条直接通往地下停车场的货运电梯，权限等级较低，莉娜应该能搞定。”
他拉起苏七的手，触感冰凉而坚定。“跟紧我。”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特殊项目准备室”，转向东侧走廊。生物样本库的大门是厚重的冷藏门，此刻显示为电子锁闭状态。
“莉娜！”韩执渊低吼。
“正在破解……十秒！”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已经开始在走廊拐角处晃动。
韩执渊将苏七护在自己身后，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持枪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冷静地计算着距离和时机。如果门不能及时打开，他将不得不在这里制造一场冲突。
苏七紧贴着他的后背，能感受到他肌肉紧绷的力量和透过作战服传来的温热体温。她的心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种并肩面对危险的、奇异的亢奋。她甚至能闻到他颈侧传来的、混合着汗水与冷冽气息的味道，一种纯粹属于战士的味道。
就在巡逻队的身影即将出现在视野中的前一刻——
“咔哒！”
冷藏门发出一声轻响，解锁了！
韩执渊毫不犹豫，猛地拉开门，将苏七一把推了进去，自己则迅速闪入，反手将门重重关上，并从内部用应急物理插销锁死。
门外立刻传来了巡逻队试图开门和呼叫支援的嘈杂声。
样本库内温度骤降，寒意刺骨。一排排高大的金属架上，摆放着无数标注着代码的低温储存箱，在应急灯幽绿的光线下，如同某种诡异的森林。
“货运电梯在尽头！”韩执渊拉起因为低温而微微发抖的苏七，快速在储存架之间穿行。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回响。身后的冷藏门传来了沉重的撞击声，对方正在试图破门。
终于，他们看到了那部老旧的货运电梯。韩执渊按下呼叫按钮，电梯缓缓从上层降下，发出嘎吱的声响，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门开了。两人迅速闪入。韩执渊按下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按钮，然后猛地将电梯内部的紧急停止开关扳下，电梯猛地一震，停在了当前楼层。
“这样能拖延一点时间。”韩执渊解释，他的呼吸因为刚才的奔跑而略显急促，额角有汗珠渗出。
狭小的、散发着铁锈和机油味的电梯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撞门声。应急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彼此模糊的轮廓。
危机暂时解除，肾上腺素缓缓消退，刚才被紧张压下的感官瞬间变得敏锐起来。苏七因为寒冷和刺激，身体还在微微颤抖。韩执渊察觉到她的颤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温热的胸膛贴住她冰凉的脸颊和身体。
“冷？”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七没有挣脱。在这个冰冷、肮脏、充满不确定性的狭小空间里，这个怀抱是如此坚实而温暖。她甚至能听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奇异地抚平了她的颤抖。
“还好。”她低声回应，声音闷在他的作战服里。
韩执渊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她发间淡淡的、属于实验室的洁净气息，与他身上的硝烟和汗水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亲密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抱着她。外面的追兵，未解的谜团，苏黎世的巨大阴谋……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隔绝在了这部停滞的电梯之外。只剩下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在昏暗的光线中无声交汇。
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流逝得飞快。
直到耳麦中再次传来埃里克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头儿，干扰成功，巡逻队被引向了错误方向。莉娜已经清除了停车场区域的监控，可以下来了。接应车辆就位。”
韩执渊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苏七，但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带着某种深沉的、未加掩饰的情绪。
“我们走。”他沉声道，扳回了紧急停止开关。
电梯再次缓缓下降，将刚才那片刻的旖旎与温暖，重新拉回到现实冰冷而严峻的轨道上。但有些东西，已经在共同经历的生死边缘和这短暂依靠中，悄然改变，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