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会议事件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恢复了平静,但水底的生态已悄然改变。顾临深并未因云棠的“有用”而给予她更多自由,相反,他施加的掌控以一种更精密、更制度化的方式收紧了。
一份补充协议被放到了云棠面前。
“鉴于你近期的工作表现,”顾临深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有些职责需要进一步明确。”
云棠翻阅着那份协议,指尖冰凉。条款细致得令人心惊:明确规定了她每日需汇总提交的顾临深生活与工作数据记录;扩大了她的信息处理权限,却也同步加强了她对外通讯的监控;最核心的一条,是一份延长数年的、违约金高到令人绝望的长期聘用合同,并附加了极其严苛的保密条款。
这不是奖励,这是升级的囚笼。他将她展示出的观察力与应变能力,直接转化为了服务于他掌控体系的工具。她看得越清楚,就越要被绑在他的战车上,为他所用。
“签了它。”顾临深的声音将她从冰寒的思绪中拉回,依旧是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云棠抬起头,看向他。他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戾或审视,只有一种纯粹的、基于绝对权力地位的冷静。他像是在完成一项资源整合,确保这件刚刚证明了自己价值的“工具”,能被更牢固地握在手中。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争辩是徒劳的,情绪是廉价的。她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命运的锁链被再次扣紧。
顾临深看着她流畅的、没有丝毫犹豫的签名动作,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意外。他或许预想了她的抗拒或恐惧,却没想到是如此平静的接受。
签下协议后,云棠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更高强度的、被“规范化”的轨道。顾临深似乎开始有意将她置于更复杂的情境中,进行一种近乎冷酷的“淬炼”。
他会带她参加一些核心的剧本围读会,不再让她仅仅充当背景,而是会在讨论间隙,突然询问她的看法。
“云棠,你觉得这个角色此刻的情绪动机足够充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讶与探究。
最初的几次,云棠选择沉默,或以“我不太懂”搪塞。顾临深并不逼迫,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直到她感到无形的压力。
她渐渐明白,沉默不再是保护色,反而可能引来他更进一步的“打磨”。她开始强迫自己从剧本逻辑、人物行为细节出发,给出简短、客观的分析。她的观点往往稚嫩,有时甚至偏离重点,顾临深听完,从不评价对错,只是偶尔会就她的某句话,与导演或编剧进行更深入的探讨。
他像是在打磨一件兵器,不在意它最初是否锋利,只在意它是否具备被锻造的潜质。
除此之外,一些原本由秦女士负责的、涉及人际斡旋的事务,也开始部分转移到云棠手上。例如,协调与难缠品牌方的拍摄细节,处理某些媒体拐弯抹角的打探。他会给她划定清晰的底线,然后冷眼旁观她如何应对。
云棠如履薄冰。她调动起所有的观察力和在底层挣扎时学会的谨慎,在顾临深划定的框架内,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这些事务。她发现自己在这种高压下,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敏锐。她开始能更快地分辨出对方话语中的真实意图,也能更准确地把握回应的分寸。
这个过程痛苦而煎熬,仿佛将灵魂置于烈火上灼烧。但每一次成功的应对之后,她都能感受到一种隐秘的、属于自身的成长。顾临深用他的方式,强迫她褪去了部分天真与软弱,尽管这并非他所愿。
一次,顾临深与一位业内地位极高的制片人洽谈一个新电影项目。对方态度强势,在利益分配上寸步不让,谈判陷入僵局。会议气氛凝重。
中途休息时,顾临深站在休息室的窗边,面无表情。云棠在一旁为他更换咖啡。
那位制片人的助理,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男人,走过来与云棠搭话,言语间带着试探,似乎想从她这里寻找突破口。
“顾老师对这次合作似乎志在必得,”对方状似无意地闲聊,“只是这条件,确实有些苛刻了,我们也很为难。”
若是以前,云棠或许会不知所措,或者干脆沉默以对。但此刻,她脑海中迅速闪过之前收集到的、关于这位制片人近期急于启动新项目以稳固地位的信息,以及顾临深对此项目并非孤注一掷的判断。
她抬起眼,看着对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顾老师欣赏王制片的专业能力,也相信这个项目的潜力。不过,合适的合作需要双方共同的诚意。毕竟,”她微微停顿,语气依旧平淡,“好的项目,永远不缺乏有诚意的合作伙伴。”
她没有泄露任何顾临深的底牌,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态度,点出了对方可能面临的竞争压力,将皮球轻描淡写地踢了回去。
那位助理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安静寡言的助理,言辞会如此精准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他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打了个哈哈,岔开了话题。
云棠不再多言,安静地退回到顾临深身后不远处。
顾临深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仿佛对这场短暂的交流毫无察觉。但当他重新回到谈判桌时,云棠注意到,他调整了策略,不再在次要条款上纠缠,而是更直接地切入了核心利益点,态度比之前更加坚定。
最终,协议以一种对顾临深更有利的方式达成。
回程的车上,顾临深闭目养神。在车子即将抵达别墅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在静谧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反应不错。”
没有指名道姓,但云棠知道他在对谁说话。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
她依然身处牢笼,枷锁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重。但在这被强制性的淬炼中,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她不再仅仅是那个渴望逃离的囚鸟,她的羽翼在高压下被迫生长,虽然疼痛,却逐渐坚硬。
顾临深试图将她锻造成一件更趁手的工具,一把完全受他掌控的利刃。但他或许没有意识到,淬火成钢的过程,也同时赋予了她割伤执刃者的可能。
微芒,已在刃尖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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