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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陆云晚是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秋月带着惊慌的低唤中醒来的。

“小姐!小姐!快醒醒!”

陆云晚猛地睁开眼,窗外天色才刚蒙蒙亮,寝室内一片晦暗阴冷。昨夜的寒意似乎还未散去,反而因为黎明的到来,更添了几分浸入骨髓的潮湿。她迅速坐起身,薄薄的被子滑落,冷空气激得她起了一层细栗。

“何事惊慌?”她声音还带着一丝睡醒的沙哑,但眼神已瞬间清明。

秋月脸色发白,指着门外,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厨房来送早饭的婆子,她……她把食盒扔在门口就走了,奴婢打开一看,那粥……那粥都馊了!”

馊了?

陆云晚眸光一凝。看来,昨日的下马威只是开胃小菜,今日的刁难已然升级。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么?

她披上外衣,走到门口。那只半旧的食盒果然被随意地丢在廊下的石阶上,盖子歪在一旁。秋月颤抖着手掀开盖子,一股酸腐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食盒里只有两碗照得见人影的稀粥,粥面已经凝结了一层泛着油光的膜,明显的变质酸味正是由此而来。旁边连一碟咸菜都欠奉。

欺人太甚!

秋月气得浑身发抖,昨日积压的委屈、愤怒和此刻的羞辱一起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身,就要往外冲:“奴婢去找她们理论!这简直是拿我们当畜生作践!”

“站住!”陆云晚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瞬间定住了秋月的脚步。

秋月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家小姐,满是不解和悲愤:“小姐!难道我们就任由她们这般欺负吗?连馊饭都送来了,明日还不知要怎样!”

陆云晚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食盒边,冷静地看了一眼那已经变质的粥饭,然后弯腰,将盖子重新盖好,仿佛在掩盖什么不堪的真相。她的动作不急不缓,与秋月的激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理论?”陆云晚直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秋月,那目光深邃,让秋月躁动的情绪奇异地平复了些许,“你去理论,找谁理论?找那个送饭的婆子?她一句‘不小心拿错了’或‘天气热饭菜易坏’便能推诿过去。找厨房的管事?他大可说下人疏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若闹到程夫人面前……”

陆云晚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你猜,她是会相信我们两个无依无靠、初来乍到的新人,还是会相信在侯府经营多年、掌管着阖府饮食的厨房管事?届时,恐怕不但讨不回公道,反会落得一个‘挑剔难缠、小题大做’的名声。在这深宅内院,下人的口碑,有时比主子的喜好更重要。”

秋月愣住了。她只想到愤怒和委屈,却未曾想到这一层。是啊,她们势单力薄,无凭无据,谁会相信她们?闹将起来,吃亏的只会是她们自己。

“可是……小姐,难道我们就这么忍了?连饭都没得吃……”秋月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这次是充满了无力感的绝望。

“忍,不是目的,是手段。”陆云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在教导,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在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撕破脸之前,盲目的冲动只会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境地。这馊饭,是试探,也是陷阱。”

她环顾这清冷破败的院落,继续分析,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她们想看的,就是我们沉不住气,去闹,去争。那样,她们就有更多的理由和借口来拿捏我们。反之,如果我们默默承受了,在她们看来,便是懦弱可欺,日后变本加厉,但也可能因此放松警惕。”

她拉起秋月冰凉的手,发现这小丫头不仅手冷,身子也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又气又怕,加之清晨寒冷,腹中无食。

“当务之急,不是争一口馊饭的公道,而是想办法填饱肚子,保存体力,活下去。”陆云晚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身体垮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拉着秋月回到屋内,关上房门,将那馊饭和它代表的羞辱暂时隔绝在外。

“小姐,那……我们早上吃什么?”秋月茫然地问,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让她羞赧地低下了头。

陆云晚走到窗边,目光再次投向院中。昨日她注意到的那几株野薄荷,在晨露中显得格外青翠。旁边,似乎还有一些常见的、嫩绿的荠菜和马齿苋。

她的眼神微微一亮。

“秋月,我记得我们的陪嫁里,有没有小炉子和瓦罐?”陆云晚问道。侍郎府再刻薄,女子出嫁,一套最简单的煮茶熬药的小炉具应该是标配,以备不时之需。

秋月想了想,连忙点头:“有的有的!在那个最小的箱笼里,奴婢这就去找!”

很快,一个小巧的、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红泥小炉和一个干净的陶制瓦罐被翻了出来,还有一小包大概是原主准备用来熬安神茶的普通炭块,数量不多,但应急足够了。

“去,打些干净的井水来。”陆云晚吩咐道,自己则走到院中,仔细辨认后,采了一把最嫩的荠菜和马齿苋,又掐了几片薄荷嫩尖。这些野菜虽然微不足道,但至少干净、新鲜,能果腹。

秋月看着小姐的动作,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睛也亮了起来,赶紧跑去院角那口看起来久未使用的井边,费力地打上来半桶水。

主仆二人就在廊下,用那小小的红泥炉生了火,将瓦罐架上去,倒入清水。水开后,将仔细清洗过的野菜放入,撒上一点点从陪嫁带来的、仅有的那小罐盐。

没有油腥,没有米粒,只是一罐清澈见底的野菜汤。

但当那带着植物清香的蒸汽弥漫开来时,秋月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至少是热的,是干净的!

陆云晚用小勺将野菜汤盛入两个粗瓷碗里,递给秋月一碗:“小心烫,慢慢喝。”

她自己则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先吹了吹气,然后小心地喝了一口。热水下肚,带来一股暖意,驱散了清晨的寒冷。野菜带着淡淡的清苦,但回味却有一丝甘甜。这味道,远比昨日那硌牙的陈米和齁咸的咸菜,更让她觉得舒心。

秋月也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汤让她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点红润。

“小姐,这汤……真好喝。”秋月由衷地说,眼圈又有点红,但这次是因为感动和一丝希望。

陆云晚微微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炭块有限,野菜也并非四季常有。真正的困境,远未解决。

但至少,她们没有向那馊饭屈服,没有掉入对方设下的冲动陷阱。

她安静地喝着汤,目光却透过氤氲的热气,望向院墙之外,那座庞大而森严的侯府。

困境已然赤裸裸地摆在面前。生存,成了第一要务。

而如何在这看似绝境的生存中,寻找到一丝破局的契机,需要的是比愤怒和理论更重要的东西——耐心,观察,以及,在绝境中也不放弃寻找希望的冷静。

这碗清淡的野菜汤,便是她面对这初遇困境的,第一个无声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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