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啸旧伤发作的消息,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永宁侯府的上空,尽管被竭力压制,但那无声的紧张感却渗透到了府邸的每一个角落。锦瑟院虽地处偏僻,亦无法完全隔绝这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
翌日清晨,意料之中地,颐福堂并未如往常般召集各房晨省。程夫人身边得力的嬷嬷早早便来传话,语气比昨日更加严肃,只道夫人因琐事烦忧,需要静心,今日起暂停晨昏定省数日,各房主子无需前往请安,安心待在各自院中即可。这番说辞冠冕堂皇,但结合昨夜的动静,其中的真实原因不言而喻。
陆云晚恭顺地应下,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符合她作为妻子的人设),却绝不多问一个字。她深知,在这种敏感时刻,任何超出本分的关切或好奇,都可能被解读为别有用心,尤其是来自她这个位置尴尬的“冲喜新娘”。程夫人和柳姨娘此刻必然如同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过度的反应。主动往前凑,无异于自投罗网,引火烧身。
因此,她选择了最稳妥,也是最符合她目前“人设”的策略——静观其变,恪守本分。
然而,表面的静默不代表内心的停滞。无法通过正式渠道获取信息,她便调动起所有的感官和智慧,从有限的接触和细微的观察中,捕捉一切可能反映秦啸病情的蛛丝马迹。
虽然免了集中请安,但府中的日常运转仍需维持。陆云晚依旧保持着规律的作息。这日,她以“院内薄荷长势过盛,采摘一些制成香囊,或可安神”为由,带着秋月,看似随意地在锦瑟院附近的花园小径上散步、采摘薄荷叶。这个举动合情合理,既能活动筋骨,也能借机观察府中动向。
果然,没过多久,她便看到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翡翠,领着两个小丫鬟,脚步匆匆地从颐福堂方向出来,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方向正是前院书房。陆云晚立刻借着弯腰采摘植株低处叶片的动作,巧妙地避开了正面接触,但她的嗅觉却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混合着黄芪、党参等补气药材的气味,从食盒缝隙中飘散出来。这是典型的温补汤药气味,看来程夫人是想着法子给秦啸进补,希望能增强抵抗力。
又过了一会儿,远远看见柳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尽管脸色有些勉强),带着丫鬟,也朝着前院方向走去,手里同样捧着东西,看包装像是名贵的药材或补品。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柳姨娘便脸色不豫地回来了,脚步比去时快了许多,嘴唇紧抿,显然是在前院碰了钉子,连秦啸的面都没见到。这印证了陆云晚的猜测,秦啸此次伤情不轻,需要绝对静养,且防范心极重。
陆云晚并未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心中了然。柳姨娘的急切和挫败,程夫人的忧虑和补益策略,都从侧面反映了秦啸状况的严峻。
在返回锦瑟院的路上,她们“偶遇”了两个正在角落窃窃私语的粗使婆子。那两个婆子一见陆云晚主仆,立刻噤声,恭敬行礼后匆匆离开。但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陆云晚远超常人的听力,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字眼:
“……唉,说是畏寒得厉害,这大夏天的,书房里还捂着厚毯子……”
“……可不是,王医官都说了,那伤处痛起来,能牵引到整个肩背,针扎似的……”
声音虽低,却如同碎片般,被她迅速纳入脑海。
畏寒?厚毯?痛引肩背?针扎似的疼痛?
这些关键词,结合她之前的所有观察和听闻(寒毒、旧伤、遇劳发作),在她脑海中迅速组合、分析。
畏寒,即使在夏日仍需厚毯,这强烈提示体内有严重的寒邪滞留,阳气被郁,无法温煦四肢百骸。痛引肩背,且呈“针扎似的”刺痛,这符合中医理论中“寒性收引”、“寒凝血瘀”导致经络不通、“不通则痛”的特点,且疼痛性质多为冷痛、刺痛、痛处固定。
一个更清晰的病理图像在她心中逐渐成形:秦啸的旧伤,很可能是某种极其阴寒的毒邪(如北地特有的寒毒,或带有寒性的金属创伤)侵入人体,深伏于筋骨关节之间。平时靠他自身强悍的阳气体质和药物勉强压制,但一旦过度劳累、或外感寒湿(如夜间降温、雨季),体内正气稍虚,伏邪便会趁机作乱。寒邪收引凝滞,导致局部气血运行严重受阻,形成瘀血,从而引发剧烈的、定位明确的冷痛、刺痛。这种疼痛,绝非简单的炎症或伤口痛,而是寒邪与瘀血交织的复杂病机。
而程夫人送去的温补药材,思路是扶助正气,本身没错。但对于这种沉寒痼冷、深伏于里的邪气,单纯温补可能力量不够,难以直达病所,甚至可能因为补药过于滋腻,反而助长了邪气的壅滞(所谓“闭门留寇”)。而如果使用药性猛烈的大热大毒之品(如附子、乌头等)来强行驱寒,又可能因为秦啸久病体虚(疼痛消耗、睡眠不佳、食欲不振),无法承受其燥烈毒性,导致虚不受补,甚至损伤根本。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府医王医官会束手无策——他必然也考虑到了这些复杂因素,在“补”与“攻”、“温”与“清”之间难以权衡,不敢轻易用药,只能用些温和的止痛安神剂暂缓症状,治标不治本。
陆云晚一边缓步走回锦瑟院,一边在心中飞速推演。如果由她来诊治,她会考虑……或许需要一种内外结合的方法。内服方面,需要选用药性相对温和但穿透力强、能够深入筋骨驱散寒邪、同时活血化瘀而不伤正气的药物,可能需要用到一些特殊的虫类药(如土鳖虫、全蝎)来搜风通络,或者某些善于引药直达病所的藤类药(如雷公藤,但需极其谨慎炮制减毒)。外治方面,或许可以尝试药灸?用特定的温经散寒、活血通络的药材制成艾条,在特定穴位或伤痛处进行灸疗,借助灸火的温热之力,逼邪外出?或者,用她空间里那些经过灵泉滋养、药效可能发生良性变化的草药,配制特殊的外用膏药?
一个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闪过,逐渐勾勒出一个初步的、大胆的治疗方案雏形。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的推测之上,缺乏最关键的环节——近距离的诊察。望其神色、闻其声息、问其感受、切其脉象,中医四诊缺一不可。没有这些一手信息,她的所有推断都只是纸上谈兵,风险极大。
回到锦瑟院,关上门,陆云晚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秋月看着她沉静思索的侧脸,不敢打扰。
她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继续准备。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或许能让她合理接近秦啸、并获得诊察机会的契机。而在那之前,她需要将心中的方案进一步完善,将可能用到的药材尽可能在空间内培育、试验,做到有备无患。
静观其变,并非消极等待。而是在沉默中积蓄力量,在观察中洞察先机。陆云晚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潜伏在暗处,目光锐利,心中已有沟壑,只待那最关键的时刻到来。窗外的阳光明媚,却照不进前院书房那片被病痛笼罩的阴霾,也照不透这深宅之中愈发复杂的局势。但有一盏智慧的灯,已在锦瑟院内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