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朱秀红像是换了个人。
她每天天还没亮透,厨房里烟囱就会准时冒出了烟。
她系着围裙,熟练地生火、淘米、切菜,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渐渐变得麻利起来。
以前她连开水都懒得烧,现在却每天雷打不动地早起,把热腾腾的早饭端上桌。
到了晚上,等一家人都睡下了,她又会拿出针线笸箩。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家里人的旧衣服、旧袜子,把磨破的地方仔细地打上补丁。
这两个月里,她没再抱怨过一句,也没再耍过性子。
她的手因为烧火、洗衣变得粗糙,脸上也多了几分疲惫,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她知道,她做的这些小事,就像一缕缕微光,正慢慢照亮这个曾经因为她而变得冰冷的家。
这天下午,李建国正在地里埋头干活,天气说变就变。一块块乌云像巨大的黑幕迅速压了过来,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下。
瞬间心里却像被猫抓一样,惦记晒在院子里的稻谷,那是他们家一年的粮食。
念塘和水生还没放学,他娘年纪大了又搬不动,这要是被雨水泡了,损失可就大了。
他不敢再多想,扛起锄头就往家狂奔,脚后跟溅起的泥点甩了满脸,也顾不上擦。
此时家中,朱秀红正和李老太忙着收晒在院子里的稻谷。
刚把大半稻子归进麻袋搬屋里,还剩最后一袋还敞在原地时,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砸下来——倾盆大雨瞬间就浇透了整个院子。
“娘,您快进屋!”朱秀红把李老太往屋里推,自己抓过一块破旧的塑料布顶在头上,跌跌撞撞冲进雨里。
雨水混着泥点糊了满脸,她却顾不上擦,径直扑向那袋稻谷。
袋子足有百十来斤重,她咬着牙使出浑身力气,脸憋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绷起,才勉强将袋子往屋檐下挪了几寸。
就在这时,李建国冲回了家。
他僵在院门口,看着浑身湿透的朱秀红——头发紧紧贴在脸上,额前的碎发滴着水,还在费力地搬起那一袋稻谷。
那一刻,他的心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以前的朱秀红,别说搬这么重的稻谷,就是院子里的草长到半人高,她也绝不会多看一眼,更别提动手去拔了。
可现在,她却在这狂风暴雨里,拼尽全力地守护着这个家的东西。
李建国什么也没说,大步冲过去,一把抢过朱秀红手里的一麻袋稻谷,沉声道:“你疯了吗?这么大雨,淋坏了怎么办?”
李建国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责备,但眼神里却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焦急。
朱秀红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
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她胡乱抹了一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两排白牙:“我怕稻谷淋湿了,明年就没粮食吃了……”
李建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弯下腰,用比她快得多的速度,几下就把稻谷袋彻底挪到了屋里,还把堆放乱七八糟的袋子整理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就进了屋,片刻后拿了一条干爽的毛巾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她手里。“快擦擦,别感冒了。”
朱秀红接过那条带着体温的毛巾,心里猛地一暖,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知道,李建国的态度,从这一刻起,真的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背着书包的苏念塘和李水生走进了院子,恰好撞见了屋里的一幕。两人下意识地顿住脚步,站在院门口,没敢出声。
屋里的朱秀红猛地转过头来,看见门口的两人,立刻笑着招呼:“水生!念塘!快进来!别在外面淋雨了。”
水生连忙拉着念塘进了屋,两人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朱秀红伸手想帮水生拍,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朱秀红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下,但很快又掩饰过去,转而拿起桌上的毛巾递过去:“快擦擦,这天说变就变,淋坏了可不行。”
李水生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低声说了句“谢谢!”连一声娘也没叫,便拉着苏念塘往他房间做作业去了。
朱秀红望着李水生的背影,那句轻飘飘的“谢谢”,像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心上,密密麻麻地疼。
她知道,她把水生伤得太深了,他心里的那道坎,不是她做几顿饭、缝几件衣服就能迈过去的。
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往灶房走。
晚上,李建国帮着把堆在外头的柴火搬进灶房,正好撞见李老太在昏暗的灯下,翻看着朱秀红白天刚补好的几件旧衣服。
“娘,您还没睡啊?”李建国问道。
李老太抬起头,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看:“你看这针线,多密多匀实。以前秀红哪会做这些。”
李建国接过衣服,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沉默了片刻。
“这两个月,她确实变了不少。”李建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感慨,“每天起那么早做早饭,晚上还缝补到那么晚……是我们总想着她的不好,没看到她的努力改变。”
李老太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欣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肯回头,肯为这个家下力气,就是好事。你啊,也别总把脸绷着了,多给她点好脸色。”
李建国“嗯”了一声,把衣服叠好放回原处。
他心里清楚,娘说得对,这个家,是时候真正地重新接纳朱秀红了。
这些话,恰好被端着洗脚水站在门外的朱秀红听了个正着。
她的脚步猛地一顿,端着水盆的手微微颤抖,温热的水差点溅出来。
她靠在冰冷的门框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无声地滚落下来。
这些天,她起早贪黑,小心翼翼,心里既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又怕家人永远无法原谅她。
她以为自己的努力,最多只能换来他们的不苛责,却没想到,他们竟然都看在了眼里,还在背后这样评价她。
李建国那句“是我们总想着她的不好”,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里积压已久的愧疚。而李老太的理解和劝慰,则像一股暖流,彻底融化了她心里最后一块坚冰。
她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擦干眼泪,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端着水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进去,轻声说:“娘,建国,洗脚水来了。”
只是,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眶也依旧是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