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临风离开云鼎阁，脸上那点讪讪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明的沉着。他看似悠闲地穿过回廊，一路与相熟的客人、舞姬打着招呼，笑容恰到好处，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直到步入前厅后方一间专属于他的、看似用来核对账目的雅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慕临风脸上的笑容才彻底消失。
他走到博古架前，看似随意地挪动了一个不起眼的瓷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一侧的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阶梯。通道内壁镶嵌着照明的萤石，光线柔和却足以视物。
阶梯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密室，陈设简洁，只有一桌一椅，以及墙壁上刻画着的复杂阵法纹路，散发出微弱的灵力波动，确保此地的绝对隐秘。
慕临风走到中央的玉质圆盘前。他指尖凝聚灵力，快速在上面勾勒出几个独特的联络符文。玉盘表面微光流转，如同水面投入石子，一道模糊的、笼罩在淡淡阴影中的虚影逐渐凝聚出来，看不清具体形貌。
“主上。”虚影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透着绝对的恭敬。
“林家来了，”慕临风的声音没有了平日里的半点慵懒轻佻，变得冷硬而简洁，“带队的是林家那个号称快病死的大少爷，林宸宇。明面上有两个大乘期的护卫跟着，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月娘让我查他们的底细，尤其是林宸宇本人。”
虚影沉默一瞬，似乎在快速调取信息：“林宸宇…玄黄天城有名的药罐子，但近百年几乎绝迹。林家内部关于他的传闻很矛盾，有说已是废人，也有传言他才是暗掌权者…真假难辨，属下即刻安排最得力的人手重点调查他，包括他近百年所用药物、接触之人。”
“嗯。”慕临风对这个效率表示满意，随即问出更关心的问题，“城主府那边，我们的人能看到多少？”
“很难深入，林家守得很紧。”虚影顿了顿，“还有件重要的事情禀报。那晚…属下处理完后续离开时，为防万一，动用了一件一次性的古老追踪法器，捕捉那残余魔气的最后流向…虽然极其微弱且断断续续，但大致消失的方向…指向了云来居。”
慕临风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确定吗？”
“确定。法器显示的最后气息消散点，就在云来居区域。无法精确到具体某个人，但魔气源头最后消失于此，可能性极大。”虚影的声音无比肯定。
慕临风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带着命令：“所有关于魔气流向的痕迹和猜测，全部抹掉。之后的调查，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那‘魔族’本身，以及林家身上，明白吗？”他绝不能让人将魔族与云来居，尤其是与柳月娘产生任何联想。
“是！属下明白！”虚影毫无迟疑。
“另外，”慕临风补充道，“留意城中所有异常动向，尤其是可能与魔族有关的。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我。”
“遵命。”
玉盘光芒熄灭，虚影消散。慕临风独自站在密室中，眉头紧锁，方才的冷静被一种焦躁和猜疑取代。
魔族的气息最后消失在云来居？
这代表什么？那个能击杀城主的高阶魔族，就藏在这云来居里？慕临风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萧云澜那张冷脸。会不会是他？
慕临风压下猜测，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又变回那个浪荡风流的舞者首领，推开密室的暗门，走了出去。
云鼎阁外，影三的声音响起：“柳仙子，主上让送些新到的冰灵果来。”
柳月娘应道：“进来。”
影三端着一盘白玉般的剔透果子进来，轻轻放在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果盘边上，看似随意地搁着一枚不起眼的青色玉简。
柳月娘拿起玉简，神识扫入，是慕临风传来的消息。
「月娘，旁敲侧击问了一圈。林家那些人口风紧得很，只说是奉命来查案。那位林大少爷据说一路轿帘都没怎么掀开，咳得厉害。城主府被围得密不透风，探不出什么。不过林家那边查到城主是死于极其厉害的魔族之手。你千万当心些。」
柳月娘放下玉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魔族？林家的人格外关注魔气波动…城主死于高阶魔族之手…
一个名字倏地划过她的脑海——玉无暇。她心中升起一个猜测。难道真是他？
这两日变故突生，她竟未太留意他的动向。似乎…自城主府出事那夜起，就再未见过他露面？
夜更深了，云来居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柳月娘悄无声息地离开云鼎阁，身影如一缕淡烟，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来到了天字号区域玉无暇住的那处僻静院落。
寝殿里没点灯，黑漆漆的，只有窗外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室内家具模糊的轮廓。柳月娘敏锐地察觉到里面有一道极其内敛的气息正在缓慢运转，调息疗伤，但那气息…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涩。
她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
黑暗中，一个挺拔的身影倚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玉无暇缓缓睁开眼，眼眸在黑暗中掠过一丝微光，落在悄然进来的柳月娘身上。
“呵，”玉无暇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调息后的微哑，“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我在此处了。”
柳月娘走到他跟前，没理会他那点调侃，直接问道：“你受伤了？”她感知到的气息不会错。
玉无暇微微挑眉，懒懒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抬手，随意地示意了一下自己：“一点小麻烦，无碍。那老家伙临死反扑，倒是比预料中棘手半分。” 这话等于间接承认了他去了城主府，并且与城主交了手。
“城主千金和几名心腹，也一同殒命。也是你动的手？”柳月娘追问。
玉无暇闻言，眼眸中瞬间掠过诧异，随即化为不屑和嘲讽：“杀那几个废物？无趣至极。”
他微微向前倾身，那股属于魔尊的压迫感依旧扑面而来，眼眸在昏暗中紧紧锁住她，“你深夜特意前来，就只为质问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说…”他声音压低，带着探究，“…你其实是在担心，我若被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盯上，会牵连到你？”
“你如果被他们盯上，会很麻烦。”她只是陈述事实。
玉无暇在黑暗中低低地笑了起来：“麻烦？所以绕了这么大圈子，还是在担心我？”
“玉无暇。”柳月娘打断他，声音清冷，“别忘了，之前你…”
玉无暇唇角勾起一抹邪肆的弧度，声音带着蛊惑，“哦？那不如你今晚留下，换我向你求饶？”
他的话语直白而充满暗示，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和占有欲。
黑暗中，她的呼吸似乎轻微地滞了一下，尽管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林家现在正在追查魔族的线索，尽量把气息藏好，别被发现了。”
玉无暇向前倾了倾身，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既然这么怕我被发现，那不如你亲自来看着我？守着我？嗯？”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能把气息藏得那么好…”
柳月娘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她的呼吸似乎乱了一刹，但很快又恢复了的平静。“总之别惹麻烦。”
说完，她不再给他纠缠的机会，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裙角擦过门槛，没带起一点声音，身影融进了外面的夜色里。
寝室内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寂静。玉无暇缓缓闭上眼，继续调息，只是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许久未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