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窗外那扇亮灯的窗户已经暗了下去，他没有再看第二眼。
电脑屏幕重新亮起，登录界面弹出。他输入账号密码，切换至离线文档模式，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三份资料并列排开：一份是十年前旧改办会议签到表的扫描件，一份是当前项目审批系统的操作日志截图，第三份是陈雪刚整理完的空壳公司信息汇总。
他的笔尖在纸上轻轻划动，将“孙立成”三个字圈了出来，然后分别连向三条时间线。2013年，这个名字出现在协调组名单末尾，无职务、无单位；2024年，它作为银行预留联系人出现在“青州古建修复有限公司”的开户资料中；而就在昨夜，同一个Ip地址的操作记录里，执行提交与撤回动作的临时管理员账号，绑定的正是这个号码。
不是巧合，是惯性。
他调出区财政局近三年所有文保类项目的拨款记录，重点追踪近五年以‘紧急事项’名义申报却未走完三级审核的拨款项目。七例中有五例的资金最终流向了一个名为“恒远工程咨询”的机构。这家公司注册于外区，经营范围模糊，但名下多次承接政府项目的分包事务，且从未被投诉或审计点名。
林辰继续深挖。通过企业关联图谱查询发现，“恒远工程咨询”法人代表的配偶姓氏为“孙”，其兄弟户口登记地与刘志明、刘志国两兄弟同属西岭村。更关键的是，在该企业近三年的劳务外包合同中，有一笔每月八千元的技术顾问费，收款账户户主为孙立成。
这笔钱没有代扣代缴记录，也不在正式薪酬体系内，属于典型的账外支出。
他合上笔记本，手指轻敲桌面。对方的手法很老道——不直接经手资金，而是通过亲属关联企业搭建隐形通道；不长期占据岗位，而是在关键时刻以临时身份介入流程；一旦风吹草动，立刻切断痕迹，连系统操作都亲自回收。
这种谨慎背后，藏着极强的制度认知和反侦察能力。绝非普通掮客所能为。
手机震动了一下。陈雪发来消息：“你要的2013年旧改办用工合同和报酬清单已调出。孙立成确实在册，岗位为‘外聘协调专员’，月薪八千，经费来源标注为‘不可预见费’，由时任分管副区长签字直拨。”
林辰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几秒，随即翻出人事档案备注栏的附加说明：该岗位未列入编制管理，不属于正式聘用序列，项目结束后自动解聘，相关材料归档时可作选择性保留。
难怪公开名录里查不到。
他又想起昨夜那通来自鸿达项目经理的电话，提到施工资质问题时语气急切，极力推荐那家新成立的古建公司。现在看来，那不是单纯的商业推荐，而是一次试探性的推进——看看他对流程底线的态度，也测试他是否会追查到底。
他们以为他只是碍事的官员，还不知道他已经摸到了绳索的一端。
林辰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一份手抄本，纸张泛黄，字迹工整。这是他根据前世记忆整理的《和珅家族秘录》残卷，原本藏于北京宅邸密室，后随家族衰败散佚，仅存片段由旁支后人辗转传下。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记载着乾隆四十六年的一段隐事：内务府奉旨南迁一批御赐古器，途经济南府青州境内时遭遇山洪，上报损毁十之七八。然据府衙密报，实际并未全数沉埋，部分重器被秘密转运至城东民宅暂存，后续去向未载明档。
这段记录他曾以为只是家族轶闻，如今却与眼前之事隐隐重合。
他打开青州市地方志电子版，检索“清代官窑遗存”关键词。结果显示，十年前“老城文化遗址抢救性保护项目”立项报告中明确提及，在和平路地下勘探过程中发现疑似清代官用窑址结构，推测为当年物资转运临时仓储点。
但该项目的实际施工日志显示，挖掘工作仅持续三天便突然终止。官方解释为“地质不稳定，存在塌方风险”，可现场照片中并无明显地质异常，且后续未再组织二次勘探。
更奇怪的是，当年负责技术监督的工程师在项目结束半年后辞职迁居外地，此后再未参与任何政府工程。
林辰慢慢闭上眼。一切开始串联起来。
八千万元专项资金，名义上用于文保，实则可能用于封存某个敏感地点——那里或许埋着未上报的皇家器物，或是曾作为和珅家族在山东的秘密据点。若真相曝光，不仅涉及国有资产流失，更可能牵扯出百年之前的权贵私产转移链条。
而今天的新项目，选址恰好覆盖原区域。有人坐不住了。
他们不敢明面阻挠，只能借合规漏洞、换施工主体、走特批流程的方式，试图将项目主导权掌握在自己人手中。只要施工单位换成空壳公司，就能以“技术原因”拖延进度，甚至制造事故迫使项目终止。
昨夜那一次系统操作的提交与撤回，不是失误，是试探。他们在看，有没有人注意到十年前的影子。
林辰睁开眼，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结论：
**孙立成为关键操盘手，具备体制内运作经验及历史项目参与背景；其行动目的并非单纯牟利，而是阻止新项目对特定区域进行实质性挖掘。背后所护之物，极可能与《和珅家族秘录》所载往事有关。**
他停下笔，抬头看向墙上的青州市区位图。老城区东部，一片老旧居民楼群中央，标着一个红点——那是新项目的核心施工范围。
也是当年挖掘中断的地方。
手机再次震动。陈雪的消息跳出来：“我核对完了原始凭证，孙立成领取补贴的签字笔迹，和那份无公章会议纪要上的签名，出自同一人。”
林辰没有立刻回复。他把笔记本合上，放在桌角，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灯光照不到他的脸，只映出半边肩膀的轮廓。
他知道，这张网已经拉得太久，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的问题不再是能不能查下去，而是下一步怎么走，才能既不动声色地掌控节奏，又能逼对方露出真正的底牌。
他伸手拿起钢笔，轻轻旋开笔帽，又缓缓合上。
笔尖一点墨迹落在纸上，晕开一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