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永夜纪元的天空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蒙。基地西北角的医疗室内却早已灯火通明，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
苏婉将最后一件手术器械放入沸水中消毒，看着蒸汽在冰冷的环境中凝结成白雾。她的动作精准而高效，这是多年外科医生生涯养成的习惯，即便在末世中也不曾改变。医疗室是由原来的工具棚改造而成，空间狭小，设施简陋，但已经是基地中最干净的地方。
“苏医生，三号床的病人又开始发烧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婉转头，看到新来的助手小芸正站在门边，脸上写满了担忧。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原本是护校学生，灾变后侥幸生存，一周前和另一名有护理经验的幸存者一起被分配到医疗室帮忙。
“给他换冷敷，再加一剂蒲公英提取液。”苏婉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波动，“如果两小时后体温还不降，来找我。”
小芸点点头，匆忙离去。苏婉看着她背影，微微叹了口气。有帮手确实是好事，但培训新人需要时间，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医疗室目前收治了七名患者，大多是施工中受伤的工人和外出搜寻队成员。伤势从简单的擦伤到骨折不等，最严重的是昨天从墙上摔下来的老李，肋骨骨折并伴有内出血迹象。
“苏医生，能来看一下五号床吗？伤口情况不太对。”另一位助手，前社区医院护士长刘姐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
苏婉快步走过去，掀开隔帘。五号床上躺着的是个年轻人，手臂上一道深深的撕裂伤正在发炎化脓，周围皮肤红肿发热。
“抗生素用完了？”苏婉皱眉问道，戴上一次性手套检查伤口。
刘姐压低声音：“最后一点昨天给老李用了。这是最后一名需要抗生素的患者，但我看感染正在扩散。”
苏婉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没有有效抗生素的情况下，这种程度的感染很可能导致败血症，那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几乎是死刑。
“先用双氧水清洗，然后敷上金银花膏试试。”她最终说道，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力感。
“但那只能控制表面感染，深部的...”刘姐没有说下去，两人心照不宣。
苏婉转身走向药品储备区，打开那个已经半空的大金属箱。灾变前她是海都市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之一，拥有最先进的设备和充足的药品。而现在，她连最基本的青霉素都供应不上。
箱子里整齐分类着各种草药、自制敷料和所剩无几的西药。每一片抗生素、每一支止痛剂都被精确计算使用。苏婉的手指抚过那些空荡荡的格子，心中涌起一阵熟悉的挫败感。
这种感受她太熟悉了。灾变初期，在医院沦为人间地狱的那几天里，她眼睁睁看着无数病人因资源短缺而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那些绝望的眼神至今仍会在午夜梦回时出现。
“苏医生！”小芸慌张的声音再次传来，“老李的情况恶化了！他在咳血！”
苏婉的心一沉，迅速冲向最里面的病床。老李面色灰白，呼吸急促而浅表，嘴角残留着血沫。内出血加重了。
“准备肾上腺素，快！”苏婉命令道，同时检查老李的瞳孔反应。
刘姐迅速取来急救箱，但面露难色：“苏医生，我们的强心剂只剩最后一支了。”
苏婉的手停顿了一瞬。最后一支强心剂，用在老李身上可能也只是延缓几分钟死亡，但若是留给其他更有希望的病人...
“用吧。”她最终说道，声音沙哑。
注射强心剂后，老李的状况暂时稳定了一些，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暂时的。苏婉站在床边，看着这个曾经健壮的汉子如今奄奄一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医疗室的门帘被掀开，林凡走了进来。他先是扫视了一圈室内情况，目光最后落在苏婉身上。
“情况怎么样？”他问道，声音平静。
苏婉没有回头，仍然注视着老李：“需要抗生素和更多的止血剂。如果明天之前得不到补充，他撑不过去。”
林凡沉默片刻：“外出队明天出发，目标是市中心的那家私立医院。名单上标注了药房位置。”
“太迟了。”苏婉终于转身面对林凡，眼中有着压抑的怒火，“我两周前就告诉过你药品短缺的问题，你说会优先处理。但现在我们还是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人死！”
医疗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小芸和刘姐低着头不敢出声。这是苏婉第一次公开质疑林凡的决定。
林凡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眼神微微暗了下来：“上周的搜寻队遭遇了畸变体群，三人牺牲才带回那些燃料。优先级是根据生存需要决定的。”
“生存需要？”苏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如果没有健康的队员，你要燃料有什么用？如果没有医生和药品，你这个基地能维持多久？”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其他病人都假装睡着，不敢介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
最终林凡先移开目光，语气稍缓：“明天我会亲自带队去医院。告诉我最急需的药品清单，我会尽可能带回来。”
苏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从白大褂口袋中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清单递给林凡：“红色标注的是紧急物资，至少需要这些才能避免更多人死亡。”
林凡接过清单，扫了一眼后小心折起放进口袋：“我会尽力。”他顿了顿，补充道，“东区来了几个新幸存者，其中一人声称是中医。你需要去看看吗？”
苏婉愣了一下，点点头：“带我过去。”
基地东区是新来的幸存者临时安置点，由几个大帐篷组成。条件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林凡和苏婉到达时，王浩正在给新来者分配基本生活物资。
“这位是赵老先生，他说自己行医四十多年了。”王浩指向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介绍道。
老者站起身，向苏婉微微颔首：“老朽赵明堂，擅长中医药理和针灸。如蒙不弃，愿尽绵薄之力。”
苏婉打量着老人。他衣衫褴褛但整洁，眼神清明而坚定，手指上有长期处理药材留下的痕迹。在这个西医药品极度短缺的时候，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医无疑是无价之宝。
“赵老先生，欢迎您。”苏婉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我们正急需医疗专业人员。基地医疗室现在由我负责，我叫苏婉，是外科医生。”
赵老先生眼睛一亮：“苏医生年轻有为啊。老朽虽不谙西医，但对草药和针灸略通一二，或可解眼下之急。”
林凡插话道：“赵老先生，您需要的药材和设备有哪些？我们可以尝试寻找。”
赵老先生捋须思索片刻：“寻常中药房或可寻得大部分所需。若有药碾、秤具和煎药器具最佳。特殊药材随缘即可，许多常见草药周边或许就能采集。”
苏婉心中一动。如果能在基地周边种植或采集常见草药，至少能解决一部分基础医疗需求，减少对稀缺西药的依赖。
“王浩，安排人协助赵老先生清点所需物资，明天外出队会特别注意。”林凡下令道，随后转向苏婉，“苏医生，请详细向赵老先生介绍我们目前的医疗状况和需求。”
苏婉点头，开始向赵老先生介绍基地目前的医疗条件、常见伤病和药品短缺情况。老人听得认真，不时提出一些替代方案和建议。
就在两人交谈时，医疗室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小芸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苍白：“苏医生，不好了！老李的情况急剧恶化，正在抽搐！”
苏婉和林凡立即向医疗室奔去。赵老先生虽然年迈，也快步跟上。
医疗室内，老李正在病床上剧烈抽搐，咳出大量鲜血。监测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这是基地仅存的几台能工作的电子医疗设备之一。
“颅内压升高，可能是出血加重！”苏婉迅速判断，准备进行紧急处理。
“让老朽一试。”赵老先生突然开口，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针包。
苏婉犹豫了一瞬，但看着老李生命体征迅速恶化，她点了点头：“请。”
赵老先生手法娴熟地在老李头部的几个穴位施针。令人惊讶的是，几分钟后，老李的抽搐逐渐减轻，呼吸也平稳了一些。
“此仅为权宜之计，暂缓症状而已。”赵老先生凝重地说，“若不能及时止血并消减颅内压力，仍是危在旦夕。”
苏婉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现代医学与古老医术在这末世之中以这种形式结合，既令人感慨，又让人心痛——如果有足够的医疗资源，本不必如此艰难。
林凡默默观察着一切，眼神深邃。他转向苏婉，声音低沉但坚定：“明天我会带回药品，不惜任何代价。”
就在这时，基地警报突然响起——不是医疗警报，而是外围警戒警报！
林凡立刻按下对讲机：“什么情况？”
“西南方向有大量畸变体靠近！数量...太多了！至少三十只以上！”了望塔上的守卫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林凡脸色一变，迅速向外冲去。苏婉下意识想跟上，但被林凡阻止：“留在医疗室，照顾伤员。王浩，组织防御队形！”
医疗室内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警报声在外呼啸。病人和医护人员面面相觑，恐惧在无声中蔓延。
苏婉走到窗边，看向围墙方向。她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嘶吼声和战斗声，看到探照灯的光柱在黑暗中疯狂移动。
赵老先生站在她身边，轻声道：“末世之中，救人之难，甚于往日百倍。”
苏婉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她想起医院沦陷那天的惨状，那些因资源不足而不得不放弃的病人，那些在眼前消逝的生命...
突然，医疗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两名战斗队员抬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员冲了进来。
“苏医生！快！是王浩队长！”
苏婉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到王浩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如纸。
“放到手术台上！小芸，准备止血钳和缝合线！刘姐，取血袋！”苏婉瞬间进入工作状态，所有杂念被抛到脑后。
但当她打开储血冰箱时，心里再次一凉——o型血袋只剩最后两袋了。
王浩的伤势严重，至少需要四袋血才能撑过手术。
“其他人，o型血的，立刻准备献血！”苏婉大声命令道，同时迅速为王浩建立静脉通道。
医疗室内一阵忙乱，几名工作人员迅速组织献血。但就在此时，又一名伤员被送了进来，同样需要紧急输血。
苏婉看着所剩无几的医疗物资，又看看生命垂危的王浩和不断增加的伤员，一种熟悉的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拿起手术刀的那一刻，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质问：当最后一片纱布用完，最后一滴血输尽，她还能用什么来战斗？
窗外，战斗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医疗室内，生与死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