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东在一股酸臭味中醒来。
他蜷缩在柴房最阴暗的角落里,身上盖着几件破麻袋。
一夜的失败让他彻底懵了,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声微不可闻的“啪嗒”轻响。
绳子怎么会自己断掉?
运气!
一定是运气太差了!
他将所有的失败都归咎于那虚无缥缈的运气,绝不承认是自己的无知和愚蠢。
他踉跄着走出柴房,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院子里,陈放正用一块干净的粗布,蘸着温水,给黑煞和磐石擦拭伤口周围的毛发。
两只猛犬舒服地趴着,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那温顺的模样,和它们在山里搏杀猪王时的凶悍判若两犬。
赵卫东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
他一声不吭地从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冰冷的井水刺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也让那股子怨恨愈发清晰。
……
田埂上,陈放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着。
身后,追风、雷达、幽灵、踏雪四条狗呈扇形散开,警惕地巡视着每一寸刚刚播下种子的土地。
雷达的大耳朵不时转动一下,将任何试图靠近的飞鸟用一阵低沉的呜咽吓走。
幽灵和踏雪则在更远处的山林边缘游弋。
它们的身影在树影间时隐时现,确保不会有饥饿的野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
赵卫东混在一群在地头歇脚的社员里,手里捏着一个干硬的窝头,却一口也咽不下去。
他看着田埂上那个清瘦的背影,嫉妒的毒火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哼,不就是会耍几条狗吗?”
他终于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开了口,“正经的农活不干,整天游手好闲,搞这些投机倒把的东西,算什么本事?”
他故意拔高了声音,想引起周围人的共鸣。
几个年轻些的社员面面相觑,没敢搭腔。
一个正在用磨刀石磨着镰刀的老汉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瞥了赵卫东一眼。
这老汉叫李二柱,在队里是出了名的老把式,侍弄庄稼一辈子,脾气也跟地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你说啥?”
李二柱把镰刀往地上一插,站了起来,“你说陈知青不务正业?”
赵卫东梗着脖子:“难道不是吗?”
“一个大男人,不把力气使在土地上,天天跟几条畜生混在一起!”
李二柱“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赵卫东脚边。
“你这小子,我看你还不如那几条狗!”
赵卫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你骂谁呢?”
“骂你咋了?”
李二柱指着赵卫东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人家陈知青的狗,知道护着咱大队的庄稼!”
“昨天要不是雷达在那儿守着,咱刚撒下去的种子,半天就得让那帮扁毛畜生给叼光了!”
他顿了顿,又指着远处山林的方向。
“前几天要不是陈知青带着狗把那头瘸腿狍子给收拾了,现在那几百亩坡地,早被那群狍子给踏平了!”
“到时候,别说交公粮,咱们全村老少都得喝西北风!”
“你呢?”
李二柱上下打量着赵卫东,满脸的不屑,“你除了会动动嘴皮子,还会干啥?”
“你一天挣的工分,够你自个儿吃饱饭吗?”
“眼红人家有本事,就只会躲在背后说酸话,我老汉都替你臊得慌!”
周围的社员们发出一阵哄笑。
“二叔说得对!”
“就是,没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
“自己没本事,还见不得别人好,啥玩意儿!”
一句句不加掩饰的嘲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赵卫东的脸上。
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尖刀,把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割得千疮百孔。
赵卫东疯了一样,推开人群,逃也似的跑了。
身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一口气冲回知青点,钻进那间熟悉的柴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黑暗中,他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嘴里发出野兽般的粗重喘息。
“不如狗……不如狗……”
李二柱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要干一票大的!
一票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真正的大事!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地名——狼嚎沟。
那是他曾听村里老猎户们酒后吹嘘时提到的地方,一个既危险又充满诱惑的所在。
据说那里地势险要,风吹过山谷,声音凄厉得跟狼嚎一样。
但那里,也藏着真正的宝贝。
对!
就去狼嚎沟!
陈放能打到狍子算什么?
自己要是能从狼嚎沟里活着出来,还带点什么稀罕玩意儿,看谁还敢瞧不起他!
一股疯狂的念头彻底占据了他的理智。
他要孤注一掷。
这一次,他不但要带上那个威力巨大的火药筒,还要做得更绝!
……
夜里,吴卫国和瘦猴端着碗,凑到了陈放跟前。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吴卫国先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颤音。
“陈、陈放……那个……赵卫东他又不对劲了。”
陈放正用小刀削着一根木棍,头也没抬。
“他今天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柴房里。”
瘦猴接过了话茬,他比吴卫国还紧张,“我……我刚才去抱柴火,闻到一股……一股硫磺味!”
“他还……还在磨那些铁片子!”
吴卫国补充道:“我听见他一个人在里面嘀咕,说什么……‘狼嚎沟’……还说什么‘富贵险中求’……”
听到“狼嚎沟”三个字,陈放削木头的手停住了。
那地方,是长白山脉一处极其复杂的地形,是真正的野兽乐园,也是人类的禁区。
赵卫东那个蠢货,带着自制的炸药去那种地方,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自己死不足惜,可万一惊动了山里的大家伙,或者一个不慎引发了山火,那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了。”
陈放丢下两个字,站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吴卫国和瘦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那股不安依旧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