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放没睡。
他靠着冰冷的岩石,看着火堆。
磐石和虎妞也没有睡,它们一左一右,紧紧挨着陈放,卧在火堆旁。
虎妞把头枕在前爪上,眼睛半睁半闭,耳朵却始终竖着。
磐石则干脆把那颗硕大的脑袋,轻轻靠在了陈放的大腿上。
沉甸甸的,带着温热的体温。
陈放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它粗硬的毛发。
一夜无话。
天亮时,风雪总算停了。
世界被一层厚得吓人的白棉被捂得严严实实,踩上去,雪直接没了膝盖。
韩老蔫从岩壁的积雪里爬出来,抖落一身的雪渣子,冻得嘎吱作响的筋骨总算缓过点劲。
他回头一看,陈放早就收拾妥当,正站在那里。
磐石和虎妞,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后,步伐稳健,眼神也活泛了。
“他娘的,真让你小子给拾掇服帖了。”韩老蔫吧嗒了两下嘴。
养狗跟养娃一样,得有耐心,也得有道行。
这小子,道行深着呢。
当前进大队的轮廓终于在白茫茫的雪原尽头出现时,几个在村口玩雪仗的半大孩子最先发现了他们。
“快看!陈放回来了!”一个孩子指着远处,扯着嗓子大喊。
“他旁边那是韩爷爷!”
“韩爷爷旁边那是啥玩意儿?我的娘,好大的狗!跟狼似的!”
孩子们的嚷嚷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扔下了一块石头。
很快,那些刚从屋里出来,准备清扫门前积雪的村民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伸长了脖子往村口瞅。
陈放和韩老蔫一前一后地走着,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跟在陈放身边的两个大家伙。
走在左边的那个,通体乌黑,身架子比寻常的土狗大了足足两圈。
那脑袋,都快赶上个小牛犊子了,走起路来四平八稳,沉甸甸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
“我的天爷,这是狗?”一个婆娘捂着嘴,满脸的惊疑。
“你瞅瞅那骨头架子,怕不是得有一百来斤?”
“这玩意儿一天得吃多少?”
另一个男人咂着嘴,“咱前进大队,啥时候出过这种品相的狗?”
更引人注目的是右边那条。
一身黄底黑斑的毛皮,在雪地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它走得不紧不慢,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扫过围观的人群,喉咙里发出低吼。
“这狗……这毛色,咋跟画上的老虎似的?”
“你们看它那眼神,乖乖,比狼还凶!”
韩老蔫背着手,心里头美滋滋的。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对一个相熟的庄稼汉说:“瞅啥瞅?没见过好狗啊?”
“这是陈小子从白桦林那边,正儿八经换回来的猎犬!”
“那可是老杨家传下来的种,一条叫磐石,一条叫虎妞,都是能跟熊瞎子掰手腕的主儿!”
陈放没理会这些,他领着狗,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村头的知青点。
院门推开,正在院子里铲雪的李晓燕和几个女知青,手里的铁锹“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们愣愣地看着走进来的磐石和虎妞,吓得连连后退,脸色都白了。
“陈……陈放,这……这是……”李晓燕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囫囵。
陈放没解释,只是平静地把狗绳解开。
磐石和虎妞立刻站定在他身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
这时,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卫东、吴卫国和瘦猴从里面钻了出来。
赵卫东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条格外扎眼的狗,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起一股怒意。
“陈放!”
“你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狗窝吗?”
他指着磐石和虎妞,声音尖锐,“你那五条还不够,现在又弄来两条!”
“这院子是人待的地方还是畜生待的地方?”
“万一咬了人怎么办?谁负责?”
吴卫国也在一旁帮腔:“就是!”
“这么大的狗,看着就吓人,这要是发起疯来……”
陈放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走到院子角落,那里堆着一些破木板和椽子。
他挑拣了几块结实的,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声不响地开始干活。
赵卫东看着陈放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脸都涨成了紫色,胸口剧烈起伏。
屋里,听到动静的追风、黑煞它们早就醒了。
五条狗鱼贯而出,在门口站成一排。
雷达最先沉不住气,对着两个陌生的大家伙,发出了威胁性的“汪汪”声。
黑煞则一言不发,只是身子微微前倾,肌肉绷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体型比他还大的磐石。
新来的磐石和虎妞感受到了敌意,立刻弓起身子,毛发倒竖,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咆哮。
那几个女知青吓得躲回了屋里,只敢从门缝往外看。
赵卫东看到这一幕,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
斗!斗起来!咬死一个才好!
就在这时,陈放停下了手里的活。
他站起身,看向犬群的方向,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极轻的“嘘”声。
叫得最欢的雷达,立刻闭上了嘴,夹着尾巴往追风身后缩了缩。
一直处于攻击姿态的黑煞,紧绷的肌肉也慢慢放松下来。
追风从头到尾都没叫过一声。
它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院子中央,先是冷冷地瞥了一眼雷达,然后才将视线转向磐石和虎妞。
它没有靠近,只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这两个新来的家伙。
磐石的体型比追风大,气势却弱了一截,它被追风看得有些不安,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追风的视线在它身上停留了几秒,又转向虎妞。
虎妞性子更烈,梗着脖子与追风对视。
追风没有呲牙,没有低吼。
它只是一步一步地朝虎妞走过去。
当它走到虎妞面前,几乎鼻尖对着鼻尖时,它停住了。
然后,它慢慢地,抬起前爪,在虎妞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虎妞浑身一僵,喉咙里的呜咽声戛然而停。
它试图挣扎,却被那只爪子牢牢地按住,动弹不得。
那不是力量的压制,而是来自上位者的宣告。
做完这个动作,追风松开爪子,转身,回到了陈放身边,在他脚边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