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磨刀
北边的消息一天比一天紧。
派出去的斥候回来的越来越少，带回来的消息却一个比一个扎心。黑狼部的先锋游骑已经像蝗虫一样，扫荡了朔州城百里内的所有零星屯点，能抢的抢，不能抢的就一把火烧个精光，摆明了就是要坚壁清野，困死朔州。
城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沉，街面上的人都少了，偶尔有几个行人，也都是缩着脖子脚步匆匆，脸上没了前阵子刚分到田地时的那点光亮。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像冬天的浓雾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小乐这几天几乎没合眼，不是在城头上盯着远处看，就是在衙署里对着地图发呆。赵顺报上来的库存数字越来越难看，粮食、铁料、药材……哪一样都撑不了太久。柳轻尘和侯三那边音讯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现在能指望的，除了还没完全搞定的“锚点”，就只剩下熊猛和他手底下那几千号人了。
这天天刚蒙蒙亮，陈小乐又蹬上了北面的城墙。寒风跟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他眯着眼往远处眺望，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啥也看不清，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比石头还沉。
“先生，您咋又上来了？”熊猛粗豪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夜没睡好的沙哑。他顶着一对黑眼圈，皮甲上还沾着晨露，显然也是刚从营里巡夜过来。
“睡不着，上来透透气。”陈小乐没回头，依旧看着北方，“怎么样，弟兄们士气还行？”
熊猛走到他身边，扶着垛口，重重叹了口气：“操练是没停，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外面传得那么邪乎，说蛮子有上万骑兵，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把朔州城淹了，底下难免有嘀咕的。”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陈小乐，眼神里带着点血丝，也带着点他不常有的忧虑：“先生，俺老熊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你就跟俺交个底，这仗……真有把握吗？要是事不可为，俺拼了命也得护着您杀出去！”
陈小乐心里一暖，随即又是一酸，他知道熊猛这话是掏心窝子的。他转过身，看着这个一路跟着自己从安远杀出来的莽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老熊，你说，咱们当初在安远，就那几百号人，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为啥就能把韩青给掀翻了？”
熊猛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那……那不是因为有先生您吗？您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屁的点石成金！”陈小乐打断他，语气有些激动，“是因为咱们当时没退路！后面是悬崖，往前冲还可能有一条活路！是因为咱们当时做的事，让跟着咱们的弟兄，让安远的百姓，觉得有奔头！觉得咱们跟那些喝兵血、刮地皮的狗官不一样！”
他伸手指着城外那些被烧毁的屯点方向，声音提高了几分：“现在也一样！黑狼部来了会怎么样？他们会把咱们刚分下去的地抢走！会把咱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工坊砸烂！会把咱们的人抓去当奴隶！咱们退了，死了，之前搞的一切，什么《治理总章》，什么蒙学堂，什么工分，全他娘的完蛋！咱们和跟着咱们的人，就得回到过去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熊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但眼神里的犹豫散了不少。
陈小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老熊，咱们现在不是在为哪个皇帝打仗，也不是在为我陈小乐打仗。咱们是在为自己打，为咱们亲手建起来的这个‘家’打！为那种不用随便给人下跪、能靠力气吃饱饭的‘活法’打！”
这番话，陈小乐不只是说给熊猛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在巨大的压力下，他必须不断地确认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才能不被恐惧压垮。
熊猛沉默了半晌，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猛地一拳砸在城砖上，震得墙灰簌簌往下掉：“他娘的！先生，俺懂了！不就是玩命吗？俺这条命早就是先生的了！蛮子想来砸咱们的锅，那就先从俺老熊的尸体上踏过去！”
就在熊猛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脱口而出，那股子混不吝、却又无比纯粹的守护信念达到顶点的瞬间——陈小乐脑海中轰然一震！
比绑定石头和远程绑定柳轻尘时都要强烈的共鸣感爆发了！仿佛一面沉寂已久的战鼓被重重擂响！
【检测到极致纯粹‘信念’载体……意志强度突破阈值……守护信念高度契合文明火种……】
【符合‘信念锚点’强制绑定条件！绑定中……】
这一次，甚至不需要陈小乐有任何意念上的确认，图鉴仿佛被熊猛那毫无杂质、坚如磐石的信念所吸引，自行完成了锚定！
陈小乐清晰地“看”到，熊猛身上腾起一股炽烈的、近乎实质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不再微弱，而是带着一股沙场悍将特有的杀伐与坚毅之气，冲天而起，然后稳稳地收敛，融入熊猛的四肢百骸。
熊猛本人只觉得浑身一热，仿佛三九天里灌下了一大口最烈的烧刀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从骨头缝里滋长出来，连夜巡积累的疲惫竟一扫而空，眼神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整个人的精气神拔高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陈小乐，瓮声瓮气地问：“先生……俺咋感觉……浑身是劲，好像能徒手撕了那黑狼部大汗？”
陈小乐看着眼前这把已然出鞘、寒光四射的“宝刀”，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期待。
三大锚点，技术、秩序、信念，于此危亡之际，尽数归位！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熊猛笑了笑：“那是你憋着一股劲！好好带着这股劲去操练弟兄们！告诉所有人，蛮子没什么可怕的，他们敢来，咱们就敢把他们满口的牙都敲碎！”
“得令！”熊猛吼了一嗓子，声音比刚才又洪亮了几分，转身就咚咚咚地跑下城墙，那架势恨不得立刻找蛮子干上一架。
看着熊猛远去的背影，陈小乐缓缓闭上眼睛，尝试着去感受脑海中那三个已然点亮、彼此之间似乎有微弱流光连接的“锚点”，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这三个锚点齐聚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朔州，不再是孤城。他，也不再是一个人在扛。
他再次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迷雾，落在了那正在逼近的万骑洪流之上。
“来吧。”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让我看看，是你们的马刀快，还是我们的……文明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