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赛的胜利像一剂短暂的兴奋剂，药效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对即将到来的预选赛更清晰的恐惧。基地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一场训练赛的胜利而轻松多少，反而像一张被拉得更满的弓。
九尾发现，钎城出现在训练室的时间越来越早，离开得却越来越晚。有时他深夜结束加练，还能看到钎城座位屏幕亮着的光，映着他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那盒他给的止痛贴，消耗的速度快得惊人。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九尾的心。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递上一杯咖啡，目光开始不由自主地追随钎城的身影，留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不经意的蹙眉。
这天下午，常规训练结束后，九尾想去储物间找一卷新的键盘手托。经过走廊尽头的理疗室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冷白色的灯光，隐约传来队医低沉的说话声和仪器运作的轻微嗡鸣。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缝。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的呼吸瞬间窒住。
钎城背对着门口，坐在理疗床上，上身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清晰地露出肩胛和手臂流畅而紧绷的肌肉线条。队医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连接着电极片的仪器，在他右肩和手腕处缓慢地移动着，屏幕上跳动着九尾看不懂的波形和数据。
但这并不是让九尾愣住的原因。
真正刺痛他眼睛的，是钎城左手臂弯里，那个刚刚取下、还带着些许酒精棉痕迹的……针孔。旁边的小推车上，放着使用过的注射器和一小瓶透明的药液。
封闭针。
九尾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他听说过这种针对急性伤痛的特效药，效果猛烈，但副作用同样不容小觑，通常是运动员在重大比赛前不得已的选择。
钎城他……竟然已经到了需要打封闭的地步？
队医似乎结束了仪器的操作，开始用手法替他放松肌肉。钎城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紧抿的唇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整个人的状态，像一张绷到极致、随时可能断裂的弓弦。
九尾站在门口，手脚冰凉。他想冲进去，想问问他到底怎么样了，想把他从那个冰冷的理疗床上拉起来，告诉他别打了，身体要紧……
可他最终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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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间，食堂里的气氛有些沉闷。选拔赛晋级的兴奋早已被预选赛的压力取代。
清清没什么胃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看着对面空着的座位——浩宇已经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他拿出手机，点开浩宇上车前发来的照片，是他在车窗边拍的模糊夜景，配文是：“到了。你加油。”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清清鼻子一酸。他飞快地打字回复：“嗯。你也是。”后面跟了一个紧紧拥抱的表情。
放下手机，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大口吃饭。他得吃饱，得有力气，才能扛起边路的压力，才能不辜负浩宇在远方屏幕前的等待。
不然看着清清这副“化悲愤为食量”的样子，想调侃两句，却被旁边的冰尘用眼神制止了。冰尘推了推眼镜，将自己餐盘里没动过的鸡腿夹到了清清的碗里。
清清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冰尘。
冰尘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多吃点，长身体。”
不然：“……”
九尾坐在他们对面，食不知味。他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食堂门口，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钎城走了进来，脸色比下午在理疗室时好了一些，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依旧清晰。他径直去打饭窗口，动作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九尾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端餐盘时，右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九尾的心脏像是被那只颤抖的手紧紧攥住。
钎城打好饭，在他们这桌空着的位置坐下，正好在九尾旁边。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开始吃饭。
餐桌上一时无人说话。
过了半晌，不然忍不住，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钎宝，你手……没事吧？”
钎城夹菜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头也没抬：“没事。”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九尾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看着钎城低垂的、没什么血色的侧脸，看着他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食物，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巨大的心疼，猛地窜了上来。
“没事？”九尾的声音有些发冷，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打封闭叫没事？”
这话像一颗炸弹，瞬间让餐桌上的空气凝固了。
不然和清清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钎城。冰尘推眼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钎城终于抬起了头。他看向九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
“必要手段。”他回了四个字，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必要手段？”九尾“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声音拔高，“预选赛比你的手还重要？！你到底……”
“九尾。”冰尘出声打断了他，语气带着警告。
九尾猛地收声，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钎城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将所有汹涌情绪都吸纳进去的眼睛，所有质问和怒火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种无力而酸涩的窒息感。
他明白了。
他不是不懂。
他只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钎城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和紧握的拳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轻地说了一句：
“相信我。”
还是这三个字。
和选拔赛时一样。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一切都计算在内的笃定。
九尾死死地盯着他，半晌，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食堂。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钎城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低下头，继续沉默地吃着已经有些凉掉的饭菜，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冲突从未发生。
不然和清清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冰尘看着钎城，又看了看九尾离开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理疗室的灯光是冷的。
封闭针的针孔是疼的。
但通往梦想的道路，从来都不平坦。
他们能做的，只有相信彼此，然后，咬着牙，一起走下去。
第五十八章完。